餘以教授餘閑,設夜帳於崔氏,其家本償餘以極厚之修脯,貧為人師,餘亦不辭。投館以來,梨影愛憐備至,敬禮有加。

    盤中首蓿,不奉先生。隔戶聞聲,時關痛癢。為師得此,可謂殊遇。愧無時雨春風之化,徒有素餐屍位之譏。

    今歲將就殘,考視鵬郎學業,不無進益,私心竊慰,謂可不負賢主人殷殷相待之意也。乃梨影厚餘,複於常例之外,私贈餘以手製寒衣一襲,銅製煙袋一具,以答餘訓讀之勤。餘不能卻,則亦覥然受之。而賦二律以謝焉。

    年年壓線太漂淪,舊淚青衫半化塵。

    奪錦才華窮早歲,贈綈情義到佳人。

    荒村雨雪苦寒月,獨客關河瘦病身。

    狐貉自輕恩自重,一經著體暖如春。

    (寒衣)敲火熏煙幾度吞,多情伴我破黃昏。

    偶然吐氣有新意,信否餐霞是宿根。

    冷暖也隨浮世態,吹噓合感美人恩。

    精銅百煉才成就,但願心堅似此存。

    (煙袋)昨宵風雨甚厲,鵬郎課罷歸寢。餘獨就燈下,閱《長生殿》傳奇一卷,倦而就睡。而窗外風弛雨驟,聲聲到枕。輾轉久之,睡魔不至。朦朧間聞乎聲甚諗,揭帳視之,則一垂髫婢立餘床前,含笑語餘曰:"君欲見意中人乎?盍從我去?"餘應而起。

    婢導餘自後戶出。一片草場,已易為瓊樓玉宇;瑤草琪花,非複人間所有。餘不覺流連歎玩。既而回顧,則向來之垂髫婢已不見,忽見對麵畫樓中,一麗人掀簾露半麵,見餘笑招以手。

    餘即循徑登樓,樓中陳設甚麗,他無一人。麗人款接殊殷,謂餘曰:"君意中人尚未至,在此少待可也。"既而絮聒不休。

    心甚厭苦,乘間下樓遁。

    既出,境物已非,一望平原,荒曠無際,聞後有追逋聲甚急,因盡力狂奔,而兩足疲軟,舉一步如千鈞,窘甚。忽遙望見數十武外有一獨行之女郎,審其狀似梨影,覺足力頓健,刹那頃已追及,視之果為梨影。問曰:"君何為至此?"餘具述所遭。梨影曰:"吾亦從彼處來,今與君脫離虎口矣。"餘視梨影,衣履不整,狀甚狼狽。見旁有一石,甚潔白,大可容數人,因相與據之而憩。

    坐甫定,忽覺身搖搖若無所主,驚視則所坐者非石,乃在一葉舟中。四圍大海茫茫,風浪大作,舟已將次就沉。梨影戰栗無人色,餘極口呼救,亦無應者。恍惚間覺有一篙在手,因立船頭徐撐之,思得傍岸,一失足墮入海中。

    驚號而醒,汗透重衾。起視殘燈,奄奄就滅。風雨敲窗,繁喧未徹。回思夢境,曆曆在目。

    此夢也,胡為乎來哉!大海同沉,夫豈佳朕?由是知兩人之結局,蓋有難言者。驚魂搖曳,不複能眠。晨起以夢中所曆,錄示梨影,並賦兩絕記之。

    分明噩夢是同沉,駭浪驚濤萬丈深。

    竟不回頭冤不醒,何年何地得相尋。

    一念能堅事不難,情奢肯遣舊盟寒。

    可憐萬劫茫茫裏,滄海幹時淚不幹。

    今夕得梨影和詩,並錄之。

    淒風苦雨夜沉沉,魂魄追隨入海深。

    不料一沉人不醒,翻身還向夢中尋。

    金石心堅會合難,殘宵我累客生寒。

    重重魔障重重劫,淚到幹時血不幹。

    明夕複成兩絕,以呈梨影。歎情緣之變幻,證夢境之離奇,餘心至此,真驚定而懼,懼極而絕矣。

    癡人說夢夢無端,夢到癡時說亦難。

    我是癡人說癡夢,一篇寫出當真看。

    挑燈為和兩詩來,累汝勞神我不該。

    苦海同沉原是命,敢求殘夢續陽台。

    自經前日一番齟齬,兩情愈陷入極苦極深之境。蓋決絕既有所不能,而已成之事實,又複一誤再誤,欲悔無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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