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對媳婦疼愛有加,可身為長子長媳的,家裏的事情又得盡量分擔,許多情形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為盡可能使媳婦開心,每每晚上外出賣清湯時,他總是盡可能地帶上媳婦與自己一道去,除非媳婦實在是太累而不願外出。

    近水知魚性,近山知鳥音。久而久之,心有靈犀的“妹子”在“敬文娘子”的點撥下,似乎深諳麻將之道,興趣也越來越濃了,有時,“敬文娘子”因家裏來人,或別的什麽原因,索性就讓“妹子”上桌替手。

    日子也似乎過得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好打發了。

    得知“妹子”有了,“小生意家”兩口子更是喜興滿懷。外孫還沒生下來,該外公外婆準備的都已弄了個齊全,那些個一年四季的衣帽鞋襪裏裏外外的,挑的挑提的提,也早就送來了。

    在眾人的期盼與關愛下,小生命終於平安地來到世上,老大為長子取名傑樂。

    可俗話說得好,藍田種玉無孤品。不出一年的光景,二子良發也趕著來到人世。小倆口的確忙不過來,隻好將二子良發寄養在下灣村的一位遠親家中,托其幫忙照料。沒想日子一長,對方竟對良發產生骨肉情份,要求將良發過繼。這著實令老大夫妻倆為難,可目前的情形,要照顧好兩個呱呱墜地的小寶寶,哪忙得過來。思前想後,左右為難的小倆口隻好依了對方,忍痛割愛地將良發過繼給人家了。

    ——左也難,右也難,難到極處皆枉然!“妹子”便一門心思地照看著長子傑樂。

    卻說這長子傑樂,生得卻也不一般,地廓方圓的,眉藏宇宙之機,目含山河之秀。左鄰右舍都說他將來一定是個人物,家裏的長輩們對其倍加疼愛,傑樂可是這家子的第四代長孫。風力口一帶物產豐富,甘蔗、菱角、蓮蓬、荸薺等可都是傑樂愛吃的。母親去河邊洗衣物時,傑樂便在家人的看護下,吃著切成細條甘蔗,或是剖成兩半的熟菱角,整得清清爽爽的蓮蓬仁兒、荸薺什麽的。母親給他洗澡時,他會懂事地幫著搬個小凳子給母親坐……

    “妹子”一有空就把傑樂抱在懷裏,愛不釋手的,每當聽到別人誇自己的兒子時,心裏就甭提有多高興——真是個給媽掙臉麵的好寶寶!

    “小生意家”兩口子更是開心得不得了,總是想方設法地多見見、多抱抱外孫,就連家裏有啥好吃的也總要給他留著。有時,“妹子”在修全村的娘家有什麽人來了,他們也常托人捎口信給上灣村的“妹子”,要她抱著傑樂來見外公、外婆、姨娘、舅舅的。能與修全村的親人見個麵,敘一敘已是十分難得了,妹妹慈堂已出落成大姑娘了,麵貌酷似的兩姐妹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小寶寶的到來給家人平添了不少樂趣,可“妹子”又時常有點掃興——爹媽凡事總是陪著小心,往往老早就催著她回婆家。婆家也的確難免有點兒嘮叨。漸漸地也少有回娘家了。

    不久,二叔子也娶親成家了,因其所過繼的人家同處一屋,所以,也把家與兄長安在了一起。二叔子常年在外,媳婦便在家做著“甌子糕”的生意,以此補貼家用。這“甌子糕”可是當地有名的風味小吃:將糌米磨成粉,然後盛入酒甌中,加入適量的水和糖,放入鍋中蒸熟即可。“甌子糕”細滑爽口,且頗有韌勁,用竹棒串成一串串的,吃起來挺方便,那些趕集的、幹體力活的,常以此打點半餓著的肚子。

    自打二叔子結婚以後,外人則稱“妹子”為“老大娘子”了,隻有調侃的時候,偶爾戲稱“天真妹子”。

    屋子裏是越來越擁擠了。忙完家務後,“老大娘子”便常領著傑樂到屋外消遣。外麵的景致可叫小傑樂目不暇接,空曠的天地教他那蹦跳的小腿歡快得沒個消停,一張小嘴就象嘰嘰喳喳的喜鵲,不停地叫喚著,引得人們好不開心。

    就這樣,聰明健康的傑樂,一天天地長大了。

    上、下灣村的人口也在亟亟膨脹,族人中也有不少重名字的,這給郵政所的工作增添了不少的難度,而“萬金家書”又是人們聯係親情的紐帶,人們開始醞釀編訂門牌號了。據統計,下灣村萬姓人住宅158棟,上灣村內屬萬姓人住宅37棟,共計195棟,多為明清時期建築。古老的建築被注入了時代的特色。村裏村外的變化,以至演繹出的許多傳聞逸事,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料,“老大娘子”也是樂此不疲。而長著“婆婆嘴”的小姑子,似乎並不滿意大嫂如此地消遣,總是引發著婆婆的嘮叨,甚至數落。

    ——平生最愛魚無舌,遊遍江湖少是非。已為人母的“老大娘子”,似乎也比過去潑辣了許多,有時索性挑起丈夫的清湯擔子,帶著傑樂一道賣起清湯來了。別看傑樂年幼,既是母親的陪伴,又是母親的好幫手,一會兒幫著叫賣,一會兒幫著照看,母子倆真是樂在其中。可這清湯擔子也並非個個女人都擔得起的,腰酸背痛也自然免不了。好在老大略通醫術,時不時地給媳婦紮針、推拿的,也時不時地“新人長”、“新人短”地勸導著。“老大娘子”脾氣倔,認定要做的事誰也勸不了——上街賣清湯是比較累,可總比在家受氣要強多了,遇上個什麽人也能毫不顧忌地聊上一通,倒也蠻開心的。

    二子良發也是個活蹦亂跳的孩子,因過繼給了別人,老大夫婦倒不太方便常去看望,而每每遇見時,良發總是“爹爹”“媽”地叫喚著,著實惹人疼愛。望著若即若離的親生骨肉,夫婦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天,夫婦倆被叫到良發的養父母家中——良發得急症夭亡了。站在兒子的屍首旁,老大左瞧瞧右看看,總覺得兒子不象是因急症而亡,便將兒子身上的衣服解開。“天哪——”夫妻倆驚叫著,險些沒有暈厥過去——兒子的腸子都露出來了!

    頓時,良發的養父母嚇得麵無人色,“撲通”“撲通”地雙雙跪地,一個勁地陪不是。事情的緣由是這樣的:良發尿床了,養母便教他在一旁,看著掛曬著的被子,村裏養了些狗,會拖被子的。良發年幼貪玩,被子還是被狗拖在了地上。望著被狗拖得烏七八糟的被子,養母好不氣惱,便操起掃帚追著打良發。良發被養母趕得滿屋子跑,實在沒地方躲了,便一頭鑽進床底,任憑養母怎麽嗬斥都不敢出來。氣急敗壞的養母便用掃帚把一個勁地往裏捅,那硬木掃帚把的頂端是尖尖的,養母的一時氣盛,不想竟失手釀出了人命——良發被活活捅死了。

    老大夫婦真是悲痛欲絕,竟拂袖而去。回到家中,一個是唉聲歎氣地喝著悶酒,一個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家裏人也少不得許多埋怨——好端端的一根苗兒就這樣斷掉了!

    畢竟人命關天!再怎麽地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小小年紀竟這樣去了,誰不想討個說法,否則天理難容!可若要報官,對方定吃官司,落得個雞犬不寧——一字入公門,九牛拖不出!

    親近點兒的族人們也時有勸導、斡旋。

    俗話說得好:非意相幹,可以理遣;橫道加來,可以情恕——對方確屬無意,隻是可憐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生命!老大夫婦終日心煩意亂,真是萬般無奈。唉,饒人非癡漢,癡漢不饒人——老大還是饒恕了對方,但冤氣難出的他,仍然要求對方為死去的孩子披麻戴孝!這可是夠從輕發落的了,對方也隻好依著辦了。一場天大的風波就這樣給平息了。——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煩惱的瑣事總是揮之不去,仿佛這一切都是命裏注定。

    “老大娘子”還是照常忙著家務,有空便領著傑樂趕集賣清湯。集市上是很熱鬧的,還可遇上不少的人,有河那邊娘家的親人、熟人,有往日的姐妹,還有很多、很多,內心的鬱悶都一個勁地排遣吧……

    “姐姐!”一個非常熟悉卻又久違了的聲音,從老遠就傳了過來。

    “喲,含蕊啊,你這鬼妹子,把姐姐都忘到‘烏虛外國’去了!”“老大娘子”不無責怪地說。

    傑樂在母親的教導下,對著這位款款而至的大姑娘,羞怯地喊了聲“姨娘!”

    “唉,真乖!”含蕊愛撫地摸著傑樂的腦袋。

    其實,除放假外,平時含蕊是偶有回家的。自從“老大娘子”上街賣起清湯後,去含蕊家也越來越少了,姐妹倆還真有好一段時間沒能謀麵了。

    含蕊就要中學畢業了,自然,上大學是她最大的願望,可畢竟是快二十出頭的大姑娘了,家裏最著急的是讓她趕緊嫁人。據說,乘龍快婿都有眉目了。旭笙在省城開了家照像館,媳婦也在一起幫著打理,自然,“敬文”夫婦也不希望含蕊嫁得太遠,便早早替女兒作了主張。含蕊不得不回家,希望通過努力,能說服爹媽放棄原有的念頭,但事情卻遠非想象的那麽簡單……

    “姐,我才不想結婚呢。同學們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死了。”含蕊生氣地說。

    “有啥好笑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含蕊,早晚都得嫁人。”“老大娘子”勸著含蕊,卻也頗有微詞,“要嫁就嫁遠一點兒,討飯還不討到家門口呢!”想了想,覺著不該這麽跟含蕊說,便又轉移話題:“含蕊,別是有了意中人咯!可不興瞞著姐——”

    “姐,沒的事兒——”

    “敬文”號夫婦為含蕊選的郎君可是鎮上有名人家的公子,且家大業大。

    “含蕊,那戶人家可是響當當的,名聲還不錯。還有你的那位郎君,斯斯文文的還是個大孝子……”

    “姐,我才不稀罕呢!家大業大的也不是他的本事,說是個大孝子,無非是在家人麵前唯唯喏喏罷了。”含蕊把頭撇了撇。

    “老大娘子”聽這麽一說,馬上意識到什麽似的:“哦。旭笙哥的那些倒也不錯,你們不也挺熟悉的嘛。”

    含蕊拉著“老大娘子”的手笑了:“姐——”想了想,又說,“姐,哥的同學是不錯……隻是從沒往那頭想。”

    “老大娘子”想了片刻,喃喃地說道:“妹子大了想的事兒也多了……畢竟是有文化有見識的……但願能遇見個合意的。”

    含蕊望見姐姐依舊有著幾許黯然神傷,不想讓她提及家裏的事,便說:“姐,我想去廣東……”

    姐妹倆的神情都異常的凝重起來。此時的廣東,北伐革命已是如火如荼,早就聽說風力口一帶有不少熱血青年投身到大革命的洪流之中。

    姐妹倆又悄悄地說了起來。含蕊說得振振有詞,真讓人聽得津津有味。

    可說歸說,畢竟現在還在家裏,“老大娘子”也頗為含蕊擔心。

    “大伯伯、大媽會同意麽?”

    “我爹媽肯定不會同意的!但是,誰也阻擋不了我。”含蕊意氣風發地說,“革命洪流勢不可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老大娘子”連忙示意含蕊輕點聲。

    “姐,我在這個家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要尋求解脫,乃至於真正的解放!”

    “含蕊,聽姐說,姐很佩服你,但姐還是希望你能與旭笙哥多商量。”

    “姐,你放心。我都已經與哥商量過了——該是火烈鳥騰飛的時候了。”

    “老大娘子”望見含蕊的樣子,還真如那熠熠閃光的火烈鳥一般。“老大娘子”的眼裏也充滿了光亮……

    後來,含蕊的確離家出走了,也帶走了“老大娘子”的無限希望與祝福,而此次的分別卻成了姐妹倆一生的永訣——以後,竟再也沒見到這位可愛的含蕊妹妹了,含蕊如火烈鳥一般飛向了自由的天國!

    這年年底,分三路進擊江西孫傳芳部的北伐軍打到了南昌。

    碰巧,有一支北伐隊伍從風力口經過,並駐紮在下灣村的茶亭庵,據說是宋慶齡的部隊,裏麵還有不少女兵。

    人們湧向茶亭庵,“老大娘子”也急切地在女兵中尋找著含蕊妹妹。

    “衝、衝、衝,我們是革命的工農,手挽手勇敢向前衝,肩並肩共同去鬥爭……”身著灰軍裝的女兵們與男兵們一道,高吭地唱著《工農革命歌》,展示著威武的隊列,向人們宣傳“三民主義”和“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

    盡管沒能找到含蕊,可女兵們的神態活脫脫地就象一個個身著軍裝的含蕊,颯爽英姿的。而有位女賓則格外引人注目,嬌巧玲瓏的身子披著黑色的鬥蓬,眉宇舒展的臉龐有著溢露智慧和意誌的唇鼻,同樣挽著發髻,也纏過足,言談舉止卻頗顯巾幗英豪之氣——真有“花木蘭”一般的氣勢。早有盟動的“老大娘子”便與她攀談起來,兩人談得甚是投機,可當人家得知自己的實情後,則一個勁地勸她不要離家從軍——

    上為父母,中為已身,下為兒女,做得清方了卻平生事;

    立上等品,為中等事,享下等福,守得定才是安樂窩。

    說起來都是這個理,做起來又是何等的難!“老大娘子”考慮來考慮去,最後,又不得不打消了原有的念頭,還是過起了往常的日子,卻也更加牽掛起含蕊妹妹了。

    二叔子常年在外,自打娶妻成家後也想到鎮上謀個差事,好照顧家室。但因他學的是裁縫手藝,鎮上的裁縫鋪已有不少且有的頗有名氣,如有號稱風力口的“三把剪刀”。二叔子沒法謀到理想的差事,成家以後的開銷也大,久而久之便轉念謀起別的生計。好在平日裏結交廣,人緣不錯的,也稱得上是個人物,得知北方馬車多,所需修建的公路也多,而風力口的勞力卻多得沒處使喚。二叔子便通過朋友引薦,領著家鄉的一幫後生去北方幹起了修路的行當。時間一長,二叔子在那邊混得還不錯,隻是回家的機會比較少,媳婦在家又要帶孩子又要做“甌子糕”生意,確實不容易。男人們都在外忙乎著,或遠或近的,家裏隻留下老人、媳婦和孩子。好在妯娌間關係還不錯,平日裏自然也少不得互相幫襯,掏心窩子的話也時常有。

    “大嫂啊,你說男人怎麽就這般不一樣。盡管大哥天天在外忙,可總還與你母子們在一塊,我屋裏的怎就一點也不戀家。雀子飛累了還曉得回窩呢……”二弟媳喋喋不休的。

    身為大嫂的“老大娘子”聽後趕忙勸導:“唉,弟媳婦啊,俗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二叔子出門在外也挺不容易的,就別埋怨他了。”

    “他不容易,我們孤兒寡母的又容易呀。”二弟媳邊擦眼淚邊訴著苦,“人家都說他是條好漢,精明強幹,走南闖北,可連自己的妻兒老小也照顧不上。哼,多了不起的!”

    “是噢,弟媳婦哎,俗話說好漢無好妻,懶漢娶仙女,我看哪——二叔子是好漢娶好妻喲,他常年在外的怎能不牽掛家中妻兒老小,他自身有難處嘛,再說家裏還有你這麽一個仙女般的賢妻喲——”

    說起二弟媳也是夠賢慧的,難怪別人都說這“爆竹家”祖上有德,娶進的兩位兒媳婦都是幫他們撐門麵的。與二叔子一同去北方修路的後生們,時常有人回鄉探親,二叔子回家卻是比較少,也難怪他媳婦有所埋怨。可畢竟是嫁進此家門,即為此家人,再怎麽地,二弟媳仍然任勞任怨、含辛茹苦地承受著生活的壓力。

    “二叔子是個很不錯的後生,”“老大娘子”總是一個勁地誇獎,“比起老大來不知要強多少倍。弟媳呀,你也是個有福氣的人咯!”

    “老大娘子”總是想方設法地寬慰著二弟媳,生活的艱辛也時常被溫暖的親情給衝淡了不少。

    其實,“老大娘子”的日子又何嚐不充滿了苦澀。自打良發夭亡後,又生下了三子自鳴,還象前麵兩個孩子一樣,不出一年的光景又生下了長女香妹。奶水是不夠的,加上自鳴體弱多病,二子良發已令夫妻倆肝膽俱裂的,實在沒法子,隻好將香妹送人了。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自鳴總算闖過了鬼門關,夫婦倆也將其視如珍寶。長子傑樂是個懂事的孩子,總是盡可能地幫著家裏做點家務,或是照看著弟弟。望見兄弟倆在一起開開心心地玩耍,老大夫婦頗感愜意,可每每想起長女香妹,心裏難免泛起隱痛。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娘子”也不希望女兒重蹈自己的命運,盡管對自己來說,兩邊的家人都充滿了親情,可個中的酸甜苦辣卻也令人不堪回味,於是就把香妹接了回來,一家子好在一起共享天倫。可不想,女兒香妹比自己還要倔,每次把她接回來,卻總是鬧著要回去,有時,還自己一人跑著回去。

    “爹爹,媽不要我的,我就是那家的人……這裏不是我的家……”

    香妹老是一個勁地拗著。那戶人家境況比較寬裕,碰巧也有個比香妹稍長的男孩,香妹也生得小模小樣的。香妹固然伶牙俐齒,口無遮攔,可那戶人家的心思也是可想而知的。

    三番五次的如此這般,也確實令人心力憔悴的。老大夫婦隻好由著女兒去,隻是難免給往後的日子平添了一份情節。女孩子從小就送了人,也得付出份開銷的。

    隨著四子良導降臨人世,家裏的經濟倒也漸漸越發緊張起來,夫婦倆更是忙忙碌碌的。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常常忙得顧不了時節。

    又是一個八月十八。風力口又象往常一樣,擺開戲台,唱起大戲來。

    風力口四大姓(舒、萬、蔡、餘)的人們照例分列而坐。老大在碼頭上忙乎著,媳婦便交待傑樂在家照看好弟弟們,自己則挑著清湯擔子到了戲場邊,裏麵,三叔子“芋芋”與一幫朋友擺了張茶桌。

    這回台上演的是《白蛇傳》,那許仙、白娘子、小青可都是人們愛看的扮相,場子內外的人也特別多。

    “……妻把真情對你言:你妻不是凡間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隻為思凡把山下,與青兒來到西湖邊,風雨湖中識郎麵。”台上正唱著《小青妹且慢舉龍泉寶劍》這一出,“……我愛你神情眷眷、風度翩翩,我愛你常把娘念,我愛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憐。紅樓交頸春無限,怎知道良緣是孽緣。到鎮江你離鄉遠,我與你賣藥學前賢,端陽酒後你命懸一線,我為你仙山盜草,受盡了顛連。縱然是異類,我待你的恩情非淺,我腹內還有你許門的香煙……”白娘子素身搖曳,酥手玉指,“你不該病好把良心變,上了法海的無底船。妻盼你回家你不轉,哪一夜不等你到五更天?可憐我枕上的淚珠都濕遍,可憐我鴛鴦夢醒隻把愁添。尋你到金山寺院,隻為夫妻再團圓,若非青兒她拚死保,我腹內的嬌兒也難命全……誰的是誰的非,你問問心間……”

    白娘子嫵媚百般,如泣如訴;許仙斂盡倜儻,唯唯喏喏;小青颯爽英姿,舉目揚眉——怎奈何,債償前世孽緣,似有數不盡的恩怨;魂斷今生風流,卻是解不完的情結,歎不了的愁緒……

    台上淒風細雨,風情萬種;台下淒迷恍惚,聲淚籲籲。

    “老大娘子”一邊賣著清湯,一邊遠遠地看著戲,台上的情景著實令人心浮淒惻,若是爹在這兒該有多好——爹可是個鐵杆戲迷。可現在,隻有自己一人……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一幫混混,跑到攤前你一碗我一碗地要著清湯,一個勁地吵著少了數,還趁亂多吃少給的。“老大娘子”可是心明眼亮,這些個小貓膩還能唬弄誰,平生就不愛與人糾纏的,便望著這幫人揚長而去。隻是這小本小利的小買賣,這麽個折騰教人實在有點……

    “‘老大娘子’啊——”

    沒過多久,便有熟人跑了過來,說三叔子正在與別人鬧矛盾,一大幫人正在凶狠地圍攻他。

    說著說著,隻見三叔子拚命地往這邊跑,後麵有幫人正一個勁地追著打,正是剛才在清湯攤前胡鬧的那幫混混,氣焰很是囂張。

    “芋芋”一邊往自己的大嫂身後躲避,一邊與那幫人理論著。原來,這幫家夥在清湯攤前耍賴後,又去三叔子的茶攤故伎重演,尋釁鬧事,三叔子少年氣盛,便與他們理論起來,而對方卻仗著人多勢眾,逞強欺人。

    “哪來的邋遢羅漢,那麽多人欺負他一個,耍什麽威風!”

    見對方氣勢洶洶,“老大娘子了”忍無可忍,操起扁擔護著三叔子。有幾個家夥躍躍欲試,蠢蠢欲動地,“老大娘子”便順勢將扁擔往他們幾個腿邊一塞,謔,好家夥,一下竟放倒了幾個偌大的後生!那幫家夥本來就理虧,一瞧這陣勢還不知自己中了什麽招,當得知這女人就是那被打人的大嫂時,竟一個個灰溜溜地慌亂跑開:“好厲害!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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