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們和許多馬車都在一個公園外麵等候。這時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過來停在我們旁邊。那是一匹年老力衰的棗紅馬,皮毛很差,長得很瘦,前腿顫顫悠悠,膝蓋直哆嗦。我在吃幹草,一陣風吹來,一小撮幹草飄了過去,那可憐的牲口立刻伸出瘦巴巴的長脖子,把它叼去了,然後東張西望尋找更多的幹草。我不禁注意到,她那雙無神的眼睛裏透露出一種絕望的神情。我覺得她很眼熟,就在這時,她仔細把我打量了一番,認出我來了:“黑驪,是你嗎?”

野薑!她變化多大啊!那圓潤優美的曲線、那修長筆直的四肢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幹癟癟的肉和關節變形的腿。她不停地咳嗽著,費力地喘著氣,看著她這副模樣,可以想象她的生活有多麽糟糕。

車把式都在不遠處紮堆聊天,我悄悄朝野薑跟前挪了一兩步,想跟她小聲聊一會兒。她向我講述了分別後的境遇。

她在伯爵府休養了一年,人們覺得她又可以幹活了,就把她賣給了一位先生。那段日子倒過得還不錯,但好景不長,有一次奔跑的時間長了點兒,舊傷複發,她又休養、治療了一段時間後,就被賣掉了。就這樣,她幾次更換主人,景況越來越差。

“最後,”她說,“買我的那個男人出租許多馬和車。看樣子你過得很好,我真為你高興,至於我的生活,唉,就別提了。他們發現了我的毛病後認為買我買虧了,從此就讓我去拉一輛下等馬車,榨幹為止。他們就是這麽做的,用鞭子抽打,狠狠地使喚我,從不考慮我的痛苦。他們認為花了錢,就必須從我身上把那點錢撈回去。現在雇我的那個人每天付給老板一大筆錢,他也要想法子把這些錢從我身上掙出來。一年到頭,我從沒有一天休息的時刻。”

我說:“過去有人虐待你,你總是會奮起反抗啊。”“沒用,”她搖搖頭說,“我試過,人是最厲害的,他們要真的狠起來,我們一點法子也沒有。隻好忍啊,忍啊,一直忍到最後。我受夠了,真希望自己早點死掉,但願我在幹活的時候倒下死掉,而不是最後被送到屠宰場。”

我心裏很難受,可是我又找不出安慰她的詞句,隻好把鼻子貼向她的鼻子。

這時,她的車夫來了,把她拉走了,隻剩下我獨自黯然神傷。不久後的一天,我看到一輛馬車拖著一匹死馬經過我們的車馬行。死馬的腦袋從車尾部耷拉下來,嘴角慢慢滴著血,眼睛深陷著。那景象太可怕了。那是一匹棗紅馬,脖子又瘦又長。我看見馬的額頭上有一道白色。我相信那就是野薑,我也希望那是野薑,這樣她就不用再受磨難了。哎,如果人是善良的,就應該在我們落到這步田地之前開槍打死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