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一個衣衫襤褸、一副落魄相的車把式把他的馬牽了進來,這人外號叫“邋遢鬼山姆”,他的馬看上去完全累垮了,長官說:

“你和你的馬不該上這兒來,你們到警察局去更合適。”那人把破舊的毯子披在馬身上,然後轉向警官,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聲音說道:

“如果警察來管這件事,那也得怪老板收錢收得太多,車費又定得這麽低。租一輛車和兩匹馬,一天要十八個先令,這個季節我們許多人都是這樣,必須把那麽些先令掙夠了才能替自己掙一個大子兒,那可真是拚了老命地幹啊。一匹馬每天九個先令,得先把這個數目掙夠了,你才能掙錢糊口。你知道這是實情,如果馬不肯幹活,我們就得餓肚子,我和我的孩子早就知道那是什麽滋味了。我有六個孩子,隻有一個能掙點兒小錢。我每天十五六個小時在外麵拉生意,已經十多個星期沒有歇星期日了。你知道,隻要有可能,斯金納一天也不會放過,我不幹誰幹呢!我想要一件暖和的外套,要一件雨衣,可有這麽多張嘴要養活,怎麽能得到呢?上個星期,為了付錢給斯金納,我把鍾給當了,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它了。”

周圍的車把式紛紛點頭,說他的話有道理。那人繼續說:“你們有自己的馬和車,或者碰到好心眼兒的老板,還有機會喘口氣,有機會做好事。我沒有啊。所以我說,叫別人不要把馬累壞簡直是開玩笑,牲口累得全身沒勁時,隻有鞭子才能讓他的腿動起來。你沒法不這麽做-你必須把老婆孩子放在馬的前麵。讓老板去為馬操心吧,我們可做不到。我不是故意糟蹋馬,你們誰也不能這麽說。肯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一年到頭沒有一天休息,不能跟老婆孩子安靜地待一小時。我經常感覺自己像個老頭兒,實際上我才四十五啊。你知道有些上流社會的紳士總懷疑我們偷奸耍滑、多要車錢。是啊,他們手裏捏著錢包,每分錢都數得那麽仔細,看我們的眼神就好像我們都是扒手。我真希望他們也每天十六小時坐在我的駕駛座上,不管刮風下雨、嚴寒暑熱,靠趕車掙錢糊口,還要交夠十八個先令的份子錢。那樣他們就不會那麽小氣連六個便士也不肯給,也不會把所有的行李都塞進車裏了。當然,偶爾有些人出手還是蠻大方,不然我們就沒法活了,可你不能隻靠那個啊。”

周圍的人很同情他,其中一個說:“這日子實在太艱難了,一個人偶爾做點壞事也沒什麽奇怪,他多喝幾口酒,誰又有權力責怪他呢?”

傑瑞沒有加入談話,但我從沒見過他的神情這麽憂傷。長官本來雙手抄在口袋裏,現在從帽子裏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

“你弄得我無話可說了,山姆,”他說,“因為這些都是實情,我再也不用警察局的那番話來說你了,剛才是那匹馬的眼神觸動了我的心。人活得不容易,牲口也活得不容易啊,誰能改改這個世道呢,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可以告訴可憐的牲口,你那樣強迫他出去幹活,心裏也很難過。可憐的牲口們,有時候我們能給他們的就是一句親切的話,神奇的是他們居然能聽懂呢。”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一個新來的人趕著山姆的馬車過來了。“你好!”一個人說,“邋遢鬼山姆怎麽啦?”“他病倒了,”那人說,“昨天晚上他被人抬進院子,連爬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老婆今兒早晨打發一個小男孩來說,他爸爸發了高燒,不能出來,所以我就來了。”

第二天早晨,那個人又來了。“山姆怎麽樣了?”長官問。“他走了。”那人說。“什麽,走了?你不會是說他死了吧?”

“吹燈拔蠟了,”那人說,“他今兒淩晨四點斷了氣兒,整個昨天都在說胡話-罵斯金納,說他沒有星期天,‘我星期天從來撈不到休息’,這就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