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勞工”在中國人的社會生活中,實際上隻是一個小小的“角落”。而且,它正像斷了線的風箏,漸漸地、漸漸地淡出我們的藍天。數也數不清的人根本沒聽過“勞工”這個詞匯,甚至好多人不知道當年日寇曾擄我同胞4萬餘人至日本充當苦力。如今,中國的國土上僅存數百位當年勞工的幸存者,他們也都是耄耋之人了,再過兩年,他們將永遠融化到藍天裏。

    數十萬媒體人也是一樣,他們之中關心勞工命運的人物幾乎是微乎其微。

    @@1.從精神到物質的“財主”

    李良傑老人家住通縣宋莊鎮的一棟樓房裏,實際上我們是通了好幾次電話才約定見麵的。

    兩年前初見李老給我印象頗深:雖然嚴寒中的北京陽光明媚,卻也是寒氣逼人。可迎接我們的他卻把春風般的微笑掛在臉上。李老漢身材高大、衣著整齊、滿麵紅光、聲若銅鍾、精神矍鑠。我觀察他:第一,他不像個農民;第二,他不像73歲的老人;第三,我甚至有些懷疑他是否經曆過被擄日本九死一生地獄般的折磨。

    我在河南省、河北省采訪的勞工不下五六十位。他們之中的多數人,把在日本國的悲慘經曆所引發的精神抑鬱帶到了今天。他們都是老態龍鍾,一臉的滄桑,一身的病痛。坐在他們身邊采訪馬上就可以感染到當亡國奴時的屈辱和悲傷。而且,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還生活在貧困之中。雖然我們中國人當亡國奴的經曆已經過去60年了。

    而老李不,他是個“財主”,從精神到物質。

    沒聊幾句我就開始和他調侃,我說:“老李呀,我看你不像個老農民,倒像個大幹部呀。”

    老李聽了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轉身幫我從車上拿下攝像機、三腳架,並用笑聲、禮貌和中國農民特有的熱情,把客人一股腦兒地帶進他溫馨的家中。

    老李的夫人慈眉善目一臉的慈祥,她60歲上下,是個整整齊齊的河南老太太。看一眼我就知道老李怕她,在中國社會一般幸福的家庭都是這個樣子。

    在電話裏我們就聊過很長時間,今天見到他的夫人,我很高興。因為電話中的人物和現實中的人物是那樣的吻合。在這之前,我就了解到老李一直被老伴兒“怒斥”為:“有病!怎麽七老八十的還變成了書呆子了?還要寫什麽書?”

    老伴兒每周給老李炒一鍋菜爾後去親戚家。她看見老李就來氣,所以,“眼不見心不煩”。

    我問老李一連七天都吃什麽菜?老李微笑著回答:“蘿卜。”他補充道,“愛吃。”

    老李的客廳有一圈講究的真皮大沙發,茶幾上是五顏六色的新鮮水果。如果在改革開放前誰家擺這些玩意兒的話,有可能是蠟藝品了。而當時是2002年12月,我第一次采訪老李就是這個時間,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12月的北京就是冬天,它與豐收的秋天是不同的。馬上就可以聽到2003年的鍾聲了。對現實再有意見的中國人,即便是一位牢騷滿腹的人,也感覺到了時代的強勁脈搏,感覺到生活水平的逐日提高,更何況老李這個“摸過地獄之門”的人呢,好比說一個人左眼看到了不公平的腐敗,而右眼也確實目睹到了一天天的富足和美好。

    老李的身份證地址在“河南省內黃縣豆公鄉李大朝村”,像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河南農民如果在20年前,說是“在北京郊區買一處公寓樓房、頤養天年”,這恐怕是天方夜譚。當曆史的一頁翻到今天,在中國農民生活中這樣的事例已經是司空見慣了。我在日本生活過7年,從北海道到東京,從富士山下的富士宮市到日本國南邊的大阪我都駐足生存過。我認為老李的生活比一些日本國民的生活還好。首先,他住三室一廳100平方米上下窗明幾淨的房子,日本人俗稱3DK。其次,熱水、電視、手機等等一應俱全。另外,他訂閱11份報紙,每月光電話費就在2000元人民幣上下。這個電話費的消費水準是個什麽概念呢?日本國民可能不清楚,簡單的解釋就是:一個普通中國國家公務員的月工資,被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農民每月打電話使用了。

    給誰打電話呢?我很關心。

    @@2.生命不息,心氣不減

    老李要寫書,聽口氣是他畢生的夙願。而他自己所敘述的人生軌跡頗具傳奇:

    “農民、勞工、國民黨軍人、解放軍、農民”。而且,老李人生的每一段都出彩兒。

    我被抓到日本的一年裏,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我常想自殺。

    “在國民黨軍隊的一年中,我還沒有看見光明,可以說是在黑暗中摸索。”

    少年時代的他最愛聽長輩講《三國》、《嶽飛傳》,你會悟到,原來他身上有這些人的影子。

    13歲時被日本鬼子兵抓勞工時他居然說:“讓我爹留下!我去!”鬼子們還被驚呆了。

    在日本,鬼子讓他當勤務員,他說:“我不伺候你!”他嘴巴立刻被抽出鮮血。

    到了“國軍”,他居然乘亂把“欺壓咱弟兄們、吸老百姓血”的營長給槍斃了。

    到了解放軍,他立功八次,我親眼見到朱德、林彪給他簽字的《立功證書》。

    當了農民後,他最大的成績是教育出五位在北京經商的兒女。所以,他成了大款的爹。

    他最大的困惑是“每月怎麽才能花完兒女讓必須花完的1萬塊錢”。我開導他應該學習貪官汙吏,先去找小姐,再去下館子,1萬塊三天就花完了!他嗤之以鼻,說:“切!”

    他最大的生活樂趣是資助貧困的鄉親們,他每年必給敬老院一定數量的錢才心安理得。

    他憧憬著在有生之年再回到當年在日本國當奴隸的場所看看,祭奠死難的同胞。

    他的希望是有律師幫助他,就侵華戰爭中日本兵所犯下的罪行起訴日本政府。

    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寫一本關於自己一生的書。

    @@3.要寫下被擄日本苦工的血和淚

    寫書,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對沒有文化的李老漢更是如此。於是,他訂了十幾種報紙,邊學邊幹。別看李良傑老人是個遊手好閑的老農民,對天下事,他還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雖然他常說錯話,卻足以見得他是在認真學習。

    他拍著我的肩頭說:“我早認識你!”——嚇我一大跳。早?!多早?為什麽?

    “你等著!”他轉身進書房搜出一大摞河南省的《大河報》來。你看看,這不是你的書在河南《大河報》的連載嗎?我拿著一大摞舊報紙不知說什麽才好。不是所有“作者”都可以這樣麵對“讀者”的,因為“偶遇”在生活中的概率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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