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軍官再一次追問:“如果把你們放了,你們還敢和我們日本皇軍打?”

    我回答:“一定戰勝你們!一定打敗你們!一定把你們趕出中國去!”

    仵德厚老人說:那個軍官舉著小旗又回去了。我對戰士們說:這是最後的戰鬥!

    寂靜,寂靜,死一樣的寂靜。這是惡仗前最後的寂靜了。

    多數人都沒有了子彈,手榴彈也僅有三顆了。我估計白刃戰還可以堅持十分鍾。

    誰知,那個軍官又出現了,他在遠處喊到:不是還和日本皇軍打嗎?可以開路了!

    戰士們都說:騙到爺爺頭上來啦!沒門!

    這時,日軍響起了軍號,日軍士兵都在掩體後站起來了。持槍站好。有數百人。

    我從軍幾十年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戰士們也都呆了。相信鬼子兵嗎?大家都看我。

    有戰士狠狠地說:放咱走?這是藐視咱呢!和他們拚到底!

    有戰士說:關東軍要打大仗,要和正規軍打,小看咱幾個人?

    有戰士說:咱這地形好,站起來不全暴露了嗎?日本鬼子沒安好心!

    我遲疑了一下說: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

    我命令大家:站起來,走出去!再打!

    我們也從掩體後站了起來,我們17人互相攙扶著往外走!人人都有傷呀!我走在第一個,我的左手被子彈貫通還在流著鮮血。我身後是背著的重傷員。我們的軍旗被戰火燒去一半,上麵還有槍彈洞。我們的戰士仍然高擎著她!犧牲的戰士們在我們的陣地一方。我們一步,一步,從他們身邊邁過去,邁過去。為了我們可愛的祖國,這些士兵真是肝腦塗地,他們英勇地去了,還以各種姿勢擁抱著我們的土地!邁過去,就是侵華日軍士兵的屍體,橫七豎八,有的還在痛苦地呻吟著。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日本士兵們看著我們,我們也看著他們。日本兵的槍刺和鋼盔閃閃發光,他們槍刺上的太陽旗在風中左右搖晃著,一個雙手扶著軍刀的日本大軍官向我們冷笑著,那位關東軍負責‘安撫’的軍官就站在他的身邊。

    突然,一個日軍下級軍官大吼一聲,拔出軍刀向我跑來。我身後的一名戰士也大吼一聲站到我的前麵。他吼道:要殺!先殺我!狗雜種日本人!我早說日本人是騙子!

    所有的軍人都操起武器,肉搏就在一瞬間。

    遠處的日本大軍官高聲嚎叫了一聲,那位下級軍官悻悻地放下了舉起的軍刀。

    所有的侵華日軍都向我們行注目禮。

    戰場上的硝煙在微風中彌漫在我們和他們之中。

    我們十幾個人就這麽走出了戰場。衣衫襤褸、渾身血汙、饑腸轆轆。

    夕陽西下,如血的落日把大地萬物染成暗紅的顏色,山嶽!河流!大地!

    那天四處是紅色,日本兵槍刺上麵小旗子中央是紅色,我們的陣地前英勇犧牲的士兵們身體是紅色,他們的鮮血染紅了祖國的土地;前麵是侵華日軍的汙血,也是紅色,他們一次一次的衝鋒,他們要滅掉我們,但是,我們的頑強抵抗戰勝了他們!我們就剩一個人也要戰鬥!一步一步邁過去,邁過去,就是殘陽如血的祖國大地。我們十幾人互相攙扶著就這樣看著夕陽在地平線消失的那一刹那。沒人說話。

    “有個戰士在別人的背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的血和軍裝凝固在一起。”

    我想到北京數不清的群樓之間的落日,好像並不鮮紅。

    半晌,仵德厚老人問我:“你認為我投降了?”“沒有。”我說,“那個救你的兵呢?”

    老人說:那個戰士叫王鐵良,也是陝西人。我平常最不喜歡他,對他不好。

    “我領兵最嚴格,晚上睡覺不許脫褲子,可他居然敢脫光了睡覺!”

    我問為什麽,老軍人說:“防止士兵手淫,影響戰鬥力。”

    我大為吃驚。

    “我領的兵不許吸煙,這個王鐵良老偷著吸煙。一次集合隊伍,我翻王鐵良的衣袋,翻出一包紙煙。我命令他‘吃進去!’王鐵良當著大家的麵,幾口就把一包紙煙給吃了!”

    “哎——!”老頭兒感歎道,“我對不起他呀!”

    後來,我提王鐵良當了上尉連長,每次戰役他都衝鋒在最前麵。可惜,武漢戰役,他倒在侵華日軍的炮彈下,光榮犧牲了。

    “有多少軍人負傷了,再上戰場!再去拚殺!有他們在,中國亡不了!”

    “幾千軍人跟著我,多少人犧牲了,為了國家!”老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你說滿天的星鬥之中有我們可愛的官兵們,我也一直認為他們就是那些璀璨的群星,我可以看見他們,我經常看見他們。”老人雙手拄著拐杖,仰頭看著夜晚的星空。

    我知道老人什麽也看不見。

    我心想老人也許真的可以看見呢。

    @@4.台兒莊戰役敢死隊隊長

    我看了省公安局發他的《轉業證明書》:

    “仵德厚,65歲,現批準轉業,享有公民權。1975年12月15日。”

    我和仵老漢一起走遍了周邊的兩個村子,這些村子有各朝代遺留下來的古墓和石牌坊。連仵德厚家門前十米遠的地方,都立著宋朝的貞潔牌坊。村中有安吳青訓班文化遺址,1937年中國共產黨曾經在這裏培養了1萬多名抗日幹部。朱德將軍曾在此授課一年。現在村中的小學還在使用著明朝時代的大廟。滄海桑田,改朝換代,日月更新,但是,不能不說中國人祖祖輩輩的道德觀與傳統文化有密切的聯係。當年日本侵華伊始,仵德厚頭腦中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的思想都是與石碑上的文字,與千百年來的文化傳播緊密相連的。

    我去訪問仵德厚,穿了一仵鮮紅色的絲綢上衣,背了兩架相機。這身打扮在北京很平常,在鄉村就有些怪。村民們不是站在各自的家門口看,就是相繼到仵老漢家中來坐,好像動物園裏的一隻猴兒,或者是一隻野驢跑出來了。有很多村民向我訴說村中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錢打了一眼千米井,外國人來調查“村民從此告別汙染水喝上衛生水”的事實。可外國人剛一走,處理品的水泵就壞了。我不得不告訴鄉親們,我不是《焦點訪談》的。

    有個叫陳誌忠的老漢78歲,在村中安吳青訓班聆聽過朱德將軍講課。“民國三十四年被國民黨強製拉去當兵,到長安縣七師八團二營小炮排當兵”。“在河南西峽老虎口與侵華日軍血戰,戰敗”。“部隊調至陝西洛南縣,晚上站崗,開了小差”。陳誌忠1951年參加誌願軍,在一軍七師十九團三營,還是炮手。他1953年回國,有殘廢、立功、複員三證。

    由於說到國恥,於是,蒼天也在落淚,淅淅瀝瀝的。於是,我們既不放羊,也不鋤草,我們隻有談話了。

    仵老漢說:從1937年12月起,華北、華中的日軍分南北兩線沿津浦鐵路和台(兒莊)濰(縣)公路進犯徐州外圍地區。1938年3月初,日軍為打通津浦線,連接華北、華中戰場,派遣第五師團和第十師團分兩路進犯台兒莊。台兒莊位於津浦路台(兒莊)棗(莊)支線及台濰公路交叉點,扼運河咽喉,是徐州的門戶。3月5日,板垣征四郎率第五師團兩萬餘人由青島沿膠濟路西進,經濰縣轉南抵達臨沂以北湯頭鎮,謀取臨沂,進而與磯穀廉介的第十師團會師台兒莊。14日,中國守軍龐炳勳第三軍團和前來馳援的張自忠第五十九軍與敵激戰5日,全殲敵3個聯隊,擊斃其第十一聯隊長長野裕一郎大佐、弁田中佐和1名大隊長,殘敵向沂河東岸潰退。3月16日,敵第十師團一部3萬人沿津浦路南下,進攻滕縣。17日,張、龐兩部展開全線反攻。中國守軍孫震第二十二集團軍第四十一軍第一二二師、一二四師與敵展開血戰,傷亡慘重,第一二二師師長王銘章等壯烈殉國,官兵2000餘人犧牲。從14日到18日,板垣第五師團的主力阪本支隊傷亡3000人左右,被迫撤至90裏之外的莒縣城內。臨沂告捷,不但鞏固了津浦鐵路以東陣地,而且粉碎了板垣、磯穀兩個師團會師台兒莊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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