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營4個連,官兵621人,撤出戰鬥時還剩112人。

    戰鬥中戰友被炸飛的人頭落在我懷裏一次,飛舞來的腸子掛在我軍帽上一次,炸斷的大腿砸在我身上一次。15天裏陣地上是槍炮聲滾到一起,震耳欲聾、飛沙走石、血雨腥風。700多日本鬼子死在我們的陣地前沿,每天都可以聽到日軍衝鋒或者撤退的鬼哭狼嚎!

    “我們營部的陣地上打得隻剩下我和通信員趙懷碧。一發炮彈打來,把我埋了,煙霧彌漫中我聽到趙懷碧大喊:‘營長!你還活著嗎?’我掙紮著爬到陣地前操起重機槍向衝到眼前的日本鬼子掃射。敵人,又被打退了!戰友們一個個光榮犧牲了,我們全營官兵沒有一個是孬種!”

    讓一個老態龍鍾的人一下年輕的絕招,就是讓他回憶。這是我發現的真理。

    仵德厚激動地說起他們營幾乎每一個人犧牲的情景。他說:“七連彭少飛副班長在白刃戰時大喊著英勇殺入敵群。他奪回日軍歪把子機槍一挺,三八步槍三支。當他拖著傷體搖搖晃晃走回工事前一步,日軍一發炮彈飛來,在他腳下炸開了。”

    仵老漢瞪圓眼珠、從牙縫裏滋出喊聲:“兄弟們!上刺刀!跟我上!”——歎為觀止!我一邊驚歎,一邊拍下錄像片。

    部隊撤退了。天天是日本飛機跟蹤投彈、掃射。在河北平北縣為了阻擊日軍南下,我們又與敵人激戰兩晝夜。緊跟著,我們在山西娘子關南峪車站一帶與部分日軍接觸。當時,我正用望遠鏡觀察敵情,突然飛來一彈擊穿我左手,打碎了望遠鏡。抗戰初期的日本關東軍部隊真是訓練有素,從我們互相發現到鬼子端槍射擊,連幾秒鍾都沒有。

    “我們又被包圍了,一天,我們112人被打得剩了17人!惡仗呀!日本軍讓我們投降!”

    “你們投降了嗎?”他沒有回答我。

    從始至終,敘述犧牲那麽多朝夕相處的手足弟兄,仵德厚沒流一滴眼淚。

    “您的故事曾經講給其他人聽嗎?”在棉花地裏我一邊鋤草一邊問他。

    “沒有過。”他扶著鋤頭把子想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如果,我也不來聽呢?”我又試探性地問他。

    他無言。

    棉田邊上是一望無際的玉米,微風習習,濤聲一片。

    @@3.夕陽染紅了祖國的大地

    9月的陝西,那就是雨的世界,是泥的天堂。渭南市市長在指揮搶險時,被洪水衝走了,《渭南日報》的記者也被水衝走了。雖然市長被救起,但是,記者卻永遠地離去了。

    天似乎忘記了笑容,隻會陰沉著臉了,萬物好像都失去了生氣。我睡的床的左邊放了一個盆,右邊也放了一個盆。所以,滴水的聲音不斷。仵老漢的兒子叫仵秀,57歲,他上房去給漏水的地方鋪上一些泥。於是,屋內滴下的水就變成了泥水。

    仵老漢有8位孫子、孫女,他們多數去中國沿海地區打工了,有一位還在中日合資的企業打工。所以,我有房子住。

    仵德厚1976年改造成新人,那時,國家有政策:所有國民黨軍、警、憲、特全部回家。所以,仵老漢“放回去之後”就去了兒子現在的家。仵德厚兒子家的麵積與其他村民一樣,有600平方米大小。陝西農村的房子都一樣:最南邊是大門,進了門是羊圈、豬圈。東西兩排房子各三間,後門朝北。廁所在前門外,露天。我進村的時候發現全村的廁所都倒了,一問村民得知:“因為非典,村幹部一聲令下,全村的廁所都被推倒了。”仵老漢的廁所也是後蓋的。“把廁所推倒就能防止非典嗎?”老漢沒回答。我和仵老漢在村裏走,仵老漢問我:“你在日本國留學多年,在日本期間你訪問過不少當年的侵華日軍,你回國後寫了一本關於鬼子現在生活的書。我看過。所以,我一直給你寫信,希望你也采訪我。沒想到,聯係了三年我們才見麵。難呀!”

    我說我一直寫報告,“可是領導一直不理睬我。我總不能自己來吧?那不是曠工嗎?”

    “以你的看法,”他伸出拐杖四處比劃著,“你看到的中國農村和日本農村相差多少年呀?”所問非所答,我真佩服這個聰明的老人。

    我看仵老頭不是領導就實話實說:“和英國相差100年,和日本相差50年。”

    仵老頭站住了,他雙手拄著拐杖,滿臉地疑惑說:“有嗎?”

    “大城市和英國、日本國相似,但是,中國廣大的農村尤其是貧困地區還不成。”

    仵老頭掃了我一眼說:“當年侵華日軍的情況也好於我們,他們一個師團平均2.2萬人,三八大蓋9000支,輕重機槍600挺,汽車1000輛,戰馬2000匹,山炮200門,裝甲車20輛,每個士兵每月消耗子彈300發。日本總計飛機2萬架,軍艦280萬噸,航空母艦至戰爭結束前有40艘。”我急忙往本上記。一不小心,絆了個大跟頭。

    “對不起,方先生,我們是農村,條件不好。”老漢看著我笑了。他說:“我們國軍每個師的情況是:士兵,粗布衣服兩套,草鞋兩雙。每師平均兵員9600人,步槍7200枝,子彈每人20發,輕重機槍60挺,山炮5門,汽車20輛。坦克無,裝甲車無,空中掩護無,軍用通信裝備無。士兵每日吃兩頓飯,其中一頓是稀飯。”

    說到吃飯,仵老頭的孫女到1937年9月6日,日軍攻占固始城田裏高聲喚我們回去。晚霞當中,她的身材煞是美妙。仵老頭有三個孫女,個個如花似玉、天造神塑,讓我看了一眼,還想再看一眼。她們和城市美女相比隻有兩點區別:一是健美,一是手糙。但是,仵老頭全家因為我的造訪上上下下都換上了新衣服,好像過年似的,真讓我感到特別扭。我使勁往破裏穿,可她們使勁往好裏穿。

    入夜,漫天星空,一望無際。陝西的夜晚真是清澈,數不清的昆蟲在清新的空氣中放聲歌唱,讓人耳目一新,心情愉悅。仵老漢也從屋裏出來了,他說:“你們城裏人就是奇怪,我們農村,黑燈瞎火的,放眼望去整個村子看不見幾盞燈,你感歎什麽呢?”我說是星星,漫天星鬥!北京很難看到呀!老漢抬頭望望,沒有什麽新奇的反應,隻是說還會陰呢。我說,我在日本國留學時,在富士山下和侵華日軍老鬼子看夜空也是這個樣子。仵老漢說,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星星呢!我頭一次感到這個農村老頭兒是個充滿詩意的人。

    數百鬼子把你們圍了,打了一整天,打的還剩17個人,讓你們投降!後來呢?我忽然問。這是白天的話題。

    “鬼子打白旗來了,是一個關東軍的教官,他會講中文。他來了就坐在我不遠的地方,我的軍銜是少校,他的軍銜是少佐。他扔過來一支香煙,滾落到地上。我沒有理睬他。他又走過來敬上一支香煙,我搖頭。他給我的戰士們,戰士們自己卷起煙來,用嘴一舔,又把紙頭吐出來。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來這套!日本軍官自討沒趣。他說我們皇軍消滅你們是輕而易舉的,你們一無食物、二無彈藥、三無援兵。就算有好的地形又能堅持多久?隻有投降日本皇軍。他說,我們皇軍的聖戰從來是‘以少勝多’;我們日軍一個兵就可以比較你們十個兵的作戰能力。他說他畢業於東京大學,在滿洲國幹‘安撫’工作。東北義勇軍有經過他‘安撫’而放下武器的。後來,不是都發了‘良民證’嗎?我說我們不投降,軍人隻有戰死沙場!那個軍官不服氣,他說,那麽,你們打算怎麽辦呢?我說,我們人馬太少,我們是正規軍,如果讓我們重新擺開架勢再打!還不一定誰消滅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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