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十九軍的大片刀

    97歲的楊雲峰老頭兒大概從1986年開始斷斷續續要飯吃。現在,他已經不在了。

    假設楊雲峰是個將軍,那麽,他應該活到79歲而不是97歲。我總這麽想。

    從一個村莊走到另一個村莊,從華北大平原走到盧溝橋,楊老頭兒仿佛一生都在走。

    現在,他肯定還在盧溝橋上徘徊,因為有他們在,侵華日軍的鬼魂才能降伏到永遠。

    位於盧溝橋的抗戰館也始建於1986年。開館初期,楊老頭子就把他當年在盧溝橋上使用過的大刀,捐獻給了抗戰館。當時,楊老頭子還真風光了一回,這個和他照相,那個和他合影。楊老頭子穿著渾身是汗餿味的破衣裳,把雙手放到背後,挺胸抬頭嘴角向下,嘿!還真像個將軍或者是英雄。不過,也就是幾分鍾,或者幾天,風光很快就過去了。一切照舊。十幾年來,楊老頭子不斷地到抗戰館來。他認為自己是有功之臣,他的歸宿就在抗戰館,抗戰館應該管他吃喝。

    ——那隻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一個人的思維脫離了現實自然要碰壁。

    楊老頭子來一次就被送走一次,而且,次次必須經過近在咫尺的盧溝橋。

    67年前的盧溝橋牽動過所有中華兒女的心,東北、華北危機!中華民族危機!

    67年前的楊雲峰正隨二十九軍在盧溝橋上與侵華日軍掄大刀搏鬥呢。

    67年前的中國是一盤散沙,軍閥割據。那時的盧溝橋也是一座孤立無援的橋。

    67年後的盧溝橋下驕陽似火、平靜無水。但她的曆史生命依舊充滿證據的活力。

    67年後,一位二十九軍老兵在盧溝橋一帶以功臣自居,要吃喝。

    正是這座800年前的橋,有乾隆皇帝的題字,因七七盧溝橋事變而名揚天下。應該說中國人民的民族解放戰爭新的一頁,就是在盧溝橋上翻開的。七七事變中,同二十九軍作戰的侵華日軍華北方麵軍河邊旅團的指揮官,河邊正三少將和牟田口大佐,1937年7月14日,在盧溝橋西岸窺察兩軍戰況97歲的抗戰老兵楊雲峰於2004年6月11日在貧困之中謝世,我於5年前采訪過他。之所以說他貧困,是因為多少年來,他沒有任何收入。他是孤寡老人,又逐漸地喪失了勞動的能力。每每想到此,我就感到萬分辛酸。隻是一個楊雲峰嗎?其實,很多抗日老兵的數十年人生都在默默無聞之中、在艱苦之中度過。又何止楊雲峰一個呢?您說呢?

    @@2.61歲還翻牆頭的人

    97歲的楊雲峰先生是個脾氣暴躁的老退役軍人,我第一次麵對麵采訪他時,他92歲。采訪地點就在盧溝橋東頭,在乾隆皇帝題詞石碑旁。那時,我還可以體驗到他的“暴躁”的一麵。楊雲峰1926年在綏遠參加馮玉祥的西北軍,後來在二十九軍三十七師當兵。楊老頭兒閉著眼睛、搖著頭、倒背如流地告訴我:“軍長宋哲元、師長馮治安、旅長何基灃。”

    1933年的喜峰口大戰,他是當時大刀隊的成員之一。我查了一下《中國抗日戰爭史》才知道,1933年3月,在北京密雲縣喜峰口羅文峪的戰役,二十九軍殲滅日寇6000餘人,擊斃少佐以上軍官53人,繳獲坦克11輛、裝甲車6輛、大炮11門、機槍36架。二十九軍當時犧牲了多少人?我沒問他。恐怕,問他也說不清楚。反正他這個幸存者渾身都是傷,日軍子彈從他左臉頰穿進,把他上下槽牙全打掉了,我讓他張大嘴看過他的傷。由於當年子彈打碎槽牙從臉頰穿過,所以,他的臉的長度比常人的要短,看起來有點兒奇怪。他左耳朵早被大炮震聾了,身上、手上也都是傷。1937年的盧溝橋事變前後,他所在的一一0旅負責防守宛平縣城、豐台鎮和豐台車站,以及平漢線通道及盧溝橋一帶,與日軍的混成旅隻相距400米。按照他的說法:“連日寇的眉毛和鼻子都看得清楚”。他指手畫腳地對我嚷嚷:

    那時,日本兵竟然敢在我們二十九軍軍部門口拉屎!撅著大屁股!他媽的!我們把大刀片的把兒都捏出了水、攥出了汗!不讓打呀!那是命令!他看了我一眼說,“命令就是命令,懂吧?”

    我心裏講話:“還命令呢,看看你穿的破衣服吧。”

    “要飯的裝將軍,就是裝不像。”——我總結。

    他戴了一塊手表,表鏈鬆弛得能擼到胳臂肘的地方。

    我發現那表並不走。可他為什麽帶?

    他胸前別了幾枚“文化大革命”中的紀念章,他可能自以為像軍功章。

    其實,他本人就是一枚“親曆抗戰、保家衛國”的功勳章。可惜,無人知曉。

    他的中山服是土布的,袖子和褲子一樣寬,裁剪之差,可見一斑。他的褲帶是根繩子。他褲子的中縫扣子係不上。這一點,作為男人,很重要。但是,那到底是不是他的褲子?我在分析。

    楊雲峰看我上下打量他的破衣服,他繃緊嘴唇,挺起胸膛。

    看著這位土得掉渣兒的河南老農民,我又分析:他這輩子肯定沒吃過“紅燜大蝦”、“荷香鴛鴦雞”、“漁翁炒仔鱉”和“秘製金沙兔拐”等美味佳肴。甚至,連“江南水煮魚”也沒人請他品嚐過。他沒見過的菜就更多了。

    ——他不過是個要飯的老頭兒而已。

    1937年7月7日,侵華日軍進攻盧溝橋時,我軍奮起反擊,楊雲峰和他所在的一一0旅官兵奮勇殺敵,在保衛宛平縣城時不但刀劈數百鬼子兵,還擊斃了日軍指揮官鬆遊少將。後來,他參加了大名保衛戰,在血戰中,他所在的一七九師抵抗日軍三天兩夜圍攻,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大名失守。當時的師長何基灃悲憤之極,留下了“不能打回北平過元旦,無顏以對燕趙父老”的遺書而自戕(未遂)。楊雲峰很清楚這件事情。他對我說,他跟著何基灃當了三次“敢死隊”的隊員:“一次喜峰口,一次盧溝橋,一次是大名血戰。”楊雲峰埋怨:“他從營長、團長當到師長,可我還是掄大刀片的兵。回家探親前才當上少尉。”

    抗戰勝利後,楊雲峰因為是作戰勇敢的老兵,經過軍官批準,他身背原二十九軍的大片刀回河南舞陽縣北辛渡大牆後鄉探親去了。

    1948年11月8日何基灃在解放戰爭的關鍵時刻與張克俠將軍合作,率領七十七軍和五十九軍起義並強渡長江天險,直取南京,為解放全中國立了大功。此時歸隊的楊雲峰已經不知他所在部隊的去向。所以,他又回到河南種地。

    我有一份他的證件的複印件:“《起義人員證明書》,武字13127號。楊雲峰同誌,原係國民黨陸軍軍官,其部隊於1948年11月在江蘇賈汪參加七十七軍起義,特此證明。中國人民解放軍武漢軍區。1985年5月。”有了這個東西,這楊老頭子怎麽還窮困潦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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