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的，當世人都持守著同一個美的標準時，本來不真實的東西便會顯得很真。我們的直覺也因此告訴我們這是真的。然而，虛假的就是虛假的，顯得有多麽的真，也還是假的。
娛：假？（指著電視畫麵）你告訴我這些男男女女不真的漂亮？你也不真的醜？別再自我安慰了。
老：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他們漂亮，但有時候我卻覺得他們醜；有時候覺得自己好看，但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不好看。要看是什麽時候、什麽處境、什麽心情和在什麽光線下看。人在不同的情況下對同樣的事物可能會作出不同的判斷。我記得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一個被公認為美少女的學生，肌膚白、眼大鼻高下巴尖，就是大家都認為好看的那種，我平常也覺得她蠻好看的。那天天氣有點熱，她心情不好，皺著眉頭，顯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我看見了便有點反感，她那個時候一點都不好看。這是我自然的反應，騙不得人，我不能因為平時覺得她好看，便硬要覺得她那個時候也好看。
娛：那麽肌膚白、眼大鼻高下巴尖的美少女不要蹙眉和顯得不耐煩，不就一定漂亮了嗎？
老：不，隻是那個女孩子在那一刻這麽蹙眉和不耐煩，對當時的我來說不好看而已，說不定對別人來說就好看了。古時候美女西施皺眉捧心，當時的人便說好看，但當東施也學著她皺眉捧心，人們都說難看死了。說到底，美不是一組組固定的容貌或姿態，而是觀察者在具體情況下對被觀察者自然而有的感覺。同一組容貌與姿態在不同的情境、時代、光線、觀察者的心情下都會顯得很不同。若是把現代這些眼大鼻高下巴尖的“美女”放到古代中國去，也不見得會很受歡迎；若是把現代西方的那些濃妝豔抹、顴骨高聳的明星們放到中國古代去，肯定會被人以為是從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所以不管是誰，單單符合某一個人人都持守的美的標準，也不一定美，因為美根本就不在於符合任何標準。簡言之，美既不在於某個標準，追求符合某個標準而後獲得重視，就不是真的因為美而獲得重視，這便是虛榮了。
娛：就算是虛榮好了，就算是符合了某一個標準也不一定真的漂亮了，但隻要符合了那個標準，人們大部分情況下都會說你漂亮，喜歡你和重視你。我就是要人對我這樣，我才不管我是不是真的美，追求這些標準是否虛榮。
老：唉！這就是人為造作的標準對世人所造成的桎梏。人本來自然地便會判斷事物的美醜，根本不用標準。正如當你欣賞大自然的美景時，你會先看看它是否符合某一個標準嗎？又或者你能說得出它符合什麽標準嗎？你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標準。美是不能具體說明的體驗，一旦人們把美簡化為一些具體的標準時，也就是把不可言說的當成可言說的，人們便開始學習以這個標準來鑒別事物的美醜。漸漸地這就成為人們審美直覺的一部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社會化的過程，而這過程對人造成了桎梏。這桎梏有兩方麵，先是每一個人都隻能對符合標準的人物感到美，這是對人們審美直覺的桎梏。本來人們可以自由地欣賞任何人物，到處都可能是“俊男美女”，隻要自己覺得好看就行了。一旦審美直覺被桎梏了，“可欣賞”或“值得欣賞”的人物便大大減少，俊男美女本來到處可見，卻因此成為罕有之物，一旦被發現便會受到追捧和注意。另一方麵，本來可以是俊男美女的大部分人，就因為不符合這個標準而成為不漂亮的人，他們因此不被欣賞、被忽視。不願意這樣的人便盡量改變自己以符合這些標準，美容、減肥、整容無所不用其極，就是為了不被輕視。結果弄得人人都不能做自己本來想做的事，都不能自自然然地做自己。這就是人為造作的標準所造成的鉗製、對生命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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