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維尼裘斯來說,凡是能把黎吉亞帶回來的一切總是好的,凡是在他們之間成為障礙的一切總是壞的,因此在這番勸喻裏有些地方就使他不開心和動怒,因為他覺得,這個老頭子公然勸人保持純潔而與欲望做鬥爭,那不僅是貶斥了他的愛情,也挑唆了黎吉亞來反對他,加強了她的反抗。他理解到,假如她在會眾中諦聽了這番話,並把這番話牢記在心,她必定會認為他是這種教義的敵人,是一個卑劣的人。一想到這個,他就大發雷霆了:“他所說的話,據我聽來,有什麽新鮮的東西呢。這就算得上新的敬意嗎?這是誰都知道,誰都聽到過的。犬儒派也勸人守貧,克勤克儉,蘇格拉底也曾宣說美德是一種古老而優良的東西,不管是哪一個禁欲派,就連那家裏藏五百張檸檬木桌的塞內加,也在稱讚節儉,宣揚真理,忍受逆境,堅守貧困。這些像是擺久了的陳年穀子,隻有耗子才要吃,而人是不願意吃的,因為它早已發出黴味。”除了惱怒,他還起了一種失望的感覺,他曾經期望發現某一種前所未聞具有魔法的秘密,至少也想聽一個辯才驚人的演說家的談話,而他所聽到的呢,隻是一番極簡單的話,缺乏任何裝飾。群眾會以深沉的肅靜聽他講,這實在是叫他驚奇不置了。可是那老人對那些深思靜聽的人們繼續談下去,勸他們必須善良、守貧、和平、正義、公正和純潔,那麽他們不僅在人生中能得到和平,在死後還可以歡樂又光榮,健康又幸福地永遠同基督生活在一起,是任何時期世上的任何人所未能達到過的。聽到這裏,維尼裘斯雖然預先抱有敵意,卻不能不注意到這個老人的說教同犬儒派、禁欲派和其他哲學家們的說教仍然有些不同,因為他們教人相信善良和美德是合理的東西,是人生中惟一可行的東西,他所答應給人的不朽性,並不是那種毫無價值,在地底下的悲慘、空虛和一無所有的不朽性,而是幾乎相等於眾神狀況的、一種輝煌的生活。同時他把這當做完全確實的事物來談,因此由這樣的信仰來看,美德具備了純然無限的價值,人生的不幸變成了不可比擬的渺小,因為為了無止境的幸福一時受苦,同僅由於自然的安排而非受苦不可,是絕對不同的兩回事。可是那老人繼續說下去,人應該為了美德和真理的本身而愛它們,因為至高的善和永恒的美德就是上帝,因此凡是愛它們的就愛上帝,並且由此變成了上帝的孩子。

    維尼裘斯不能透徹了解,可是他先前從龐波尼雅·戈萊齊娜對裴特洛紐斯的講話裏,已經知道,照基督徒的信仰,上帝是惟一和全能的,現在當他又聽說上帝是至善和至公的,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在這個造物主的麵前,朱庇特、薩屠爾努斯、阿波羅、朱諾、維斯太和維納斯就像是一群吵吵鬧鬧、無聊的烏合之眾,都各自為了他和她的私心會於頃刻之間互相排擠起來。但最使他驚奇的是,那老人也宣說上帝是宇宙的愛,因此一個人能愛人就是履行了上帝的最高命令。然而隻愛自己同族的人是不夠的,因為“上帝——人”是為全體人流了他的血,而且在異教徒中找到了像百人隊長柯奈留斯那樣的人為他的選民;隻愛那些對我們為善的人是不夠的,因為基督饒恕了送他去死的猶太人和把他釘在十字架上的羅馬士兵,我們不僅應該饒恕還要愛那些傷害我們的人,對他們應該以德報怨;隻愛好人是不夠的,我們也必須愛惡人,因為隻有用愛才能從他們身上鏟除了惡。基羅在內心忖度著這番話,他想他的苦肉計將要一敗塗地了,烏爾蘇斯無論今晚或任何其他一晚,也絕對不敢殺掉戈勞庫斯。可是他立刻從那老人的說教裏引出另一推論來安慰自己,也便是說,即使戈勞庫斯發現了他並認出他來,也不會把他殺掉的。現在維尼裘斯已經不認為老人的這番話是毫無新奇之處了對於他,那是一大堆前所未聞的觀念。他感覺到,倘使他願意追隨這種教義的話,他就應該把他一直保持到此時此刻的所有思想、習慣、性格和整個的天性,擺在一個火葬堆上燒成了灰燼,然後給自己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和一個全新的靈魂。在他看來,這種學說或是這種宗教,命令一個羅馬人愛帕提亞人、敘利亞人、希臘人、埃及人、高盧人和不列顛人,饒恕敵人,對敵人以德報怨,而且愛他們,這簡直是瘋狂。可是同時,他又有了一種感覺,認為這種瘋狂的本身是比至今的一切哲學都具有更強大的力量。他想,由於它是瘋狂的,所以它是不合實際的,也由丁它是不合實際的,所以它是神聖的。他從靈魂裏排拒它,可是他感到,他仿佛正要離開一片充滿令人陶醉的香草園地,而一個人一旦聞到了這種氣息,他必然如在貪圖安逸的國土裏,忘記了別的一切,隻懷念著這芳香的園地。他似乎覺得,在這種宗教裏沒有一點現實的東西,而在這種宗教麵前,現實卻顯得那麽空虛渺小,簡直不值得費功夫去思考。直到如今他想也來曾想到過的某一種無邊的渺茫,一種無限的浩大,一種茫茫的雲煙,把他包圍起來。這個墳地開始給他留下一個印象——這是一個瘋人集合的場所,也是一個神秘和尊嚴的場所,在這個場所,像在一個玄妙的床上,有一種在至今的世界裏還未曾見過的東西,正要誕生下來。那個老人開始講述人生、真理、愛情和上帝,從這時刻起,他心裏就浮現出這一切,他的思想被光明弄得眼花繚亂,宛如接連不斷一個又一個的閃電弄瞎了眼睛一樣。維尼裘斯是通過他對於黎吉亞的愛情媒介想到了這一切,當一個人把生活改變成隻有熱情時,通常都是如此的。他在閃電般的亮光中,看清楚了一件事情:假如黎吉亞是在墓地裏,假如她信奉這種宗教,虛心靜聽並受了感動,那麽她就絕不可能也絕不會願意當他的情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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