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麗,我生活中的影子戲早巳收場了,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淒涼地明白這一點的。也許是在布爾倫河眼見著我開槍打死的第一個人倒下時的最初五分鍾裏吧。無論如何,我知道那場戲收場了,我再也當不成觀眾了。確實是當不了了,因為我突然發現自己在幕布上,扮演著一個角色,扭捏做態、徒勞無益地表演著。我內心的小天地巳不複存在,巳被一些人侵占了,這些人的思想和我格格不人,他們的行為對我來說就像霍屯督人(非洲西南的一個遊牧民族。一譯者注冤那麽陌生。這些人正用汙穢的腳蹂躪著我的小天地,使我的情況變得難以忍受時也無處藏身。當初在俘虜營,我曾想過等這場仗打完了,我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重溫舊夢,重新觀賞我的影子戲。可是,斯佳麗,我現在回不去了!我們現在麵臨的境況比戰爭還嚴峻,比在俘虜營還要糟一而對我來說,比死亡還要可怕……所以,斯佳麗,你知道,我現在正忍受著這種恐懼的折磨。”

    她邊聽邊像是陷在稀裏糊塗的泥潭裏掙紮,聽到這裏她開口說院野可是,阿希禮,如果你怕的是會挨餓,好了,好了一喂,阿希禮,我們總會有辦法過下去的!我知道會有辦法的。”

    他睜著亮晶晶的灰色大眼睛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目光裏是一種欽佩的神色。但之後他忽而又移開目光朝遠處望去,她心裏一沉,知道他剛才沒在考慮挨餓的事。他們倆在交談時,好像各自使用的不是同一種語言。她愛他愛得太深了,所以每當他像現在這樣把目光移開,她總覺得好像是一輪暖日沉落下去,撇下她在黃昏的寒露裏挨凍。她真想抱住他的肩膀,將他摟到懷裏,讓他明白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他書中讀到或夢中見到的某種東西。她多麽渴望自己跟他之間能有一種心心相印的感覺,她懷有這種渴望巳經很久了,自他從歐洲回來那天,站在塔拉莊園的台階上抬頭向她微笑時就產生了。

    “挨餓是不好受的,”他說,“我就曾經挨過餓,所以我知道。可是我不怕挨餓。我怕的是生活失去了往日世界那種優哉遊哉的美,而我卻不得不麵對這種生活。”

    斯佳麗失望地想,玫蘭妮可能懂得他話的意思。蘭妮和他常常談論諸如此類的傻東西,像詩歌呀,書籍呀,夢幻呀,月光呀,還有星星呀。她害怕的東西,他卻不怕。他既不怕饑腸轆轆,不怕喝西北風,也不怕被人從塔拉莊園趕出去。而他感到恐懼的東西,她卻從來不明白,也想象不出。因為,上帝啊,在目前這個殘破的世界裏,除了受凍挨餓和無家可歸外,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她覺得,要是自己仔細聽,是會知道怎樣回答阿希禮的。

    “哦!”她說,聲音裏帶著失望,正如一個小孩打開了一隻漂亮的包,結果卻發現裏麵是空的一樣。聽出她聲調裏的失望,他便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表示歉意。

    “請原諒我剛才所說的話,斯佳麗。你並不懂害怕的含義,所以我沒法讓你理解。你有獅子般的勇氣,卻絲毫沒有想象力,你這兩種品性我都很仰慕。你從來不怕麵對現實,也從來沒像我這麽去逃避現實。”

    “逃避!”

    這兩個字似乎是他所說的話裏她惟一能聽懂的詞兒。阿希禮跟她一樣,也厭倦奮鬥,想要逃避。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啊,阿希禮,”她大聲說,“你錯了,我也想逃避,我對這一切都厭倦透了!”

    他抬了抬眉毛表示懷疑,她卻把一隻熱情而迫切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聽我說,”她急促地開始說道,一句接一句,毫不停頓。“告訴你吧,對這一切我都感到厭倦。真是厭倦得要命,再也忍受不了了。為了吃的,為了弄錢我一直在拚命,我要拔草,要鋤地,要摘棉花,甚至還要犁地,我簡直是一分鍾也忍受不了了。跟你說,阿希禮,我們南方算是完蛋了!它垮了!巳經被北方佬、解放了的黑鬼,還有那些提包客占據了,我們巳是一無所有。阿希禮,我們一起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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