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不是事實!懦夫會在葛底斯堡爬到大炮上去重整敗軍嗎?一位將軍會親自寫信給玫蘭妮談一個懦夫的事嗎?再說一”

    “那算不上勇敢,”他聲音疲憊地說,“打仗就像香檳酒一樣,它能麻醉一個英雄,也能麻醉一個懦夫。在戰場上,就是傻瓜也會變得勇敢,因為不勇敢就沒命了。現在我說的不是這種勇氣。我的這種懦夫性格,比起我第一次聽見打炮聲就想逃跑更糟糕。”

    他說得很慢,而且很艱難,在講述這些事的時候他心裏似乎很痛苦,他仿佛遠遠地站在一旁觀望著,在傷心地傾聽他自己說的話。換了別人這麽說話,斯佳麗準會以為他是在假裝謙遜以博得別人的稱讚,因而會根本不聽地駁斥他。但阿希禮似乎說的是真話,而且他的眼睛裏有一種讓她感到困惑的表情一那既不是恐懼也不是內疚,是一種不可避免、難以抗拒的過分緊張的情緒。這時,一陣寒風掠過她那潮濕的腳踝,她又打起寒戰來,不過這一次的哆嗉與其說是因風而起,還不如說是因他駭人的話語所致。

    “可是,阿希禮,你到底害怕什麽呢?”

    “哦,一些難以名狀的東西。這些東西一旦用語言來表達就顯得非常可笑。這主要是因為生活一下子變得太逼真了,因為你被迫與生活中一些活生生的現實發生了關係,這些現實跟你太休戚相關了。並不是說現在我不樂意在這泥地上劈木頭,我是對這到底意味著什麽想不通。我為喪失的往日生活裏的美好東西而難過。斯佳麗,戰爭以前,生活是多麽美好呀。它就像一件希臘的藝術品,勻稱、完整、盡善盡美、魅力無窮。也許並非人人都有這樣的感覺,這我現在明白了。不過對我來說,十二棵橡樹莊園的生活具有一種真正的美。我屬於那種生活,我是那種生活的一部分。現在那種生活一去不複返了,而新的生活跟我又格格不人,我感到害怕。現在我明白了我從前看到的隻是一種影子戲,我曾經回避一切真實的東西,無論是人是情還是景,凡是過於逼真、有生氣的東西,我都要回避。我討厭它們闖進我的生活中來。我對你也回避,斯佳麗。因為你太富有生氣,太真實了,而我卻太怯懦,寧願去尋找幻影和夢境。”

    “可是一可是一蘭妮呢?”

    “玫蘭妮就是一個最溫柔的夢,是我夢境中的一部分。假如沒有這場戰爭,我本可以快快活活地藏身於十二棵橡樹莊園,心滿意足地看著生活一天天過去,而自己卻永遠遊離於它之外。但是戰爭來了,真實的生活硬向我逼過來。我第一次去打仗的時候一那是在布爾倫河,不知你是否記得一我親眼目睹兒時的夥伴被炸得粉碎,親耳聽見奄奄待斃的戰馬在哀鳴,親身體驗了自己的槍聲一響就有人流血倒下的那種令人厭惡的可怕感覺。但是這些,斯佳麗,還都算不上戰爭中最糟的事情。最糟的是我非得跟人們相處不可。

    “我以前總是回避人,交朋友十分謹慎。可是這場戰爭讓我明白了我過去為自己建立了一個小天地,這個小天地裏的人都是夢中人。戰爭又使我明白了真正的人是什麽樣的,但卻沒有教會我怎麽跟他們相處。看來我一輩子都學不會了。現在我明白了為了養家糊口,就非得混在和我毫無共同之處的人群裏向前走。而你呢,斯佳麗,卻抓住了生活的雙角,扭得它由你擺布。這世界上哪兒有適合我的立足之地呢?我告訴你我害怕。”

    他用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嗓音不斷地訴說著,聲調淒涼,而其中的感情斯佳麗卻無法理解,她不時地抓住一些詞句,拚命地想把握它們的含義。可是,那些詞句就像野鳥似的從她手裏撲騰著飛走了。在他背後有某種東西似一條殘酷無情的鞭子在驅迫著他,但她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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