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誰一起去,孩子·”

    “我自己。黑媽媽得待在兩個姑娘身邊,傑拉爾德先生又不能……”

    波克急得叫了起來,十二棵橡樹莊園那兒也許有北方佬或不規矩的黑人,她一個人怎麽能去呢?這可把斯佳麗惹火了。

    “別說了,波克。叫迪爾西馬上就去。你和普莉西去把老母豬和那一窩小豬趕回來。”發出簡短的命令後,她扭頭就走。

    黑媽媽的遮陽舊軟帽雖然巳經褪了色,倒是挺幹淨的,仍掛在後門廊的鉤子上,斯佳麗拿來往自己頭上一戴,恍如隔世般想起瑞特曾從巴黎給她帶來一頂插有綠色卷曲羽毛的帽子。她拿起一隻用橡樹皮編的大籃子,從後台階上走下去,每走一步,腦袋就受到一次震動,甚至脊梁骨仿佛也要從顱頂裂開來似的。

    通往河邊的紅土路在被毀的棉田中被烤得火熱滾燙。沒有樹木投下一點陰涼,陽光穿透黑媽媽的帽子射下來,好像它不是用好幾層印花布厚厚地縫就,而是用上漿的網眼輕紗做的。揚起的塵土直往喉嚨和鼻子眼裏鑽,斯佳麗甚至覺得若是說話口腔粘膜非幹裂不可。馬拖著重炮經過的路麵留下很深的車轍印,兩側的紅土溝也讓輪子碾出了深深的裂口。棉株被砍倒的砍倒,被踐踏的踐踏,因為炮隊得從狹窄的路上通過,騎兵和步兵隻好在綠色的棉花叢中行進,把棉株都踏進地裏去了。路上和地裏散落著扣環和挽具的碎皮條、被馬踩扁的水壺、彈藥車的輪子、軍服鈕扣、藍軍帽、破襪子、血衣的殘片一反正部隊行軍中丟下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應有盡有。

    斯佳麗經過一片不大的雪鬆林和矮磚牆圍著的她家的塋地,那裏的三個小土堆葬著她三個小兄弟,但她竭力不去想它們旁邊那又添的一座新墳。哦,埃倫!斯佳麗拖著沉重的腳步下了土崗,經過斯萊特裏家留下的一堆灰燼和一支短煙囪時,她產生了一種無比強烈的願望一但願這一家子也統統化成灰燼。要不是為了斯萊特裏一家,要不是為了那個不要臉的埃米(她竟和他們的管家生了個野種冤,埃倫不會死。

    一粒尖石子戳破了她腳上的泡,疼得她直叫。她到這兒來幹什麽?她,斯佳麗·奧哈拉,縣裏頂尖的美人,塔拉莊園主的掌上明珠,差不多光著腳跋涉在這坎坷的路上幹什麽?她那雙嬌小的腳是為了跳舞而不是為了趔趄而生的,她那雙輕巧的鞋應當在亮閃閃的綢裙下偶一探頭,而不應容納尖石和塵土。她生來就是讓人疼愛和伺候的,可現在,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為饑餓所迫,竟落得上鄰家菜園子去覓食的地步。

    平緩的土崗下是河流,縱橫交錯的樹木把枝條垂向水麵,這兒多麽清涼、多麽安靜啊!她在較低的岸邊坐下,脫去破鞋破襪,把一雙灼熱的腳泡在涼水裏輕輕拍打著。要是整天都能坐在這裏該多好!這樣可以遠遠地離開塔拉莊園裏那一雙雙可憐巴巴的眼睛,隻有樹葉的沙沙聲和潺潺的流水聲打破寂靜。但她還是硬著頭皮重新穿上鞋襪,在樹蔭下沿著長滿海綿般鬆軟的青苔河岸走去。北方佬把橋燒了,但她知道下遊百來碼處有幾根木頭橫跨在水流的一個蜂腰段。斯佳麗小心翼翼地過了河,還得在烈日下走半英裏的上坡路才能到十二棵橡樹莊園。

    那十二棵橡樹從印第安人時代起就矗立在那裏了,如今依然高聳人雲,隻是遭了這場兵災後巳是葉枯枝焦。在它們圍成的圓圈中,約翰·韋爾克斯的堂皇宅院當初曾以它白色的圓柱呈現出一派莊重的景象,儼然是小山之巔的一頂王冠,如今卻成了一堆瓦礫焦土。隻有原先是地窖的深坑、燒黑的粗石地基和兩支大煙囪標示著房屋坐落的位置。一根長長的圓柱一半巳熏黑,倒在草坪上,把茉莉花叢壓得七零八落。

    斯佳麗在圓柱上坐了下來,眼前的景象使她沒有勇氣再往前走。這劫後令人怵目驚心的荒涼是她過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韋爾克斯家族的驕傲化作了腳下的灰燼。這麽一個溫和謙恭之家竟落得如此下場。這座房子過去對她一向是竭誠歡迎,她也曾費盡心機夢想成為它的女主人。她曾到這裏赴宴、跳舞、調情,她曾在這裏懷著一顆受到傷害的心、強抑一腔妒火眼看著玫蘭妮倩笑盈盈地與阿希禮眉目傳情。也是在這個涼爽的樹蔭下,當她向查爾斯·漢密頓表示願意嫁給他時,他大喜過望,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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