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坐落在連綿起伏的紅色山巒間,街道泥濘狹窄,給人一種既興奮又淳厚樸實的感覺。母親埃倫和黑媽媽雖然教給她優雅的外表,但她骨子裏也是同樣淳厚樸實的,所以一拍即合。她一下子感到這裏才合她的口味。那種安寧幽靜的古城、黃泥河畔的沼地可不是她喜歡的。

    馬車離居民區越來越遠了。斯佳麗探出頭去,看見了佩蒂帕特小姐住宅的紅磚牆和石板屋頂。這住宅幾乎是本城北邊最後一幢房子了。在房子那邊,桃樹街在大樹的映襯下變得越來越窄,彎彎曲曲,漸漸消失在濃密幽靜的樹林裏。整齊的木板條柵欄最近剛漆成白色,柵欄裏麵的前院星星點點地開著當年最後一批黃水仙。前門台階上站著兩個穿黑衣服的女人,她們後麵站著一個高大的黃皮膚女人,她兩手抄在圍裙下,咧著大嘴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胖墩墩的佩蒂帕特小姐一雙小腳正激動地顛動,一隻手按著豐滿的胸部,想把怦怦亂跳的心按住。看見玫蘭妮站在她身邊,斯佳麗心裏頓時泛起一陣厭惡。她感到在亞特蘭大最煞風景的就是看到這個身穿喪服的嬌小女人,她那頭蓬亂的黑鬈發梳得光溜溜的,儼然一副少婦的氣派,那張瓜子臉洋溢出歡迎和高興的可愛麵容。

    南方人打點行李不厭其煩,因為即使是出門到二十英裏外的地方去作客,往往一住就是個把月,通常時間還要長得多。南方人作客跟做東一樣熱心,到親戚家一起過聖誕節,然後一直住到來年七月也不稀奇。新婚夫婦通常外出蜜月旅行,遇上一家相處得好的人,往往要住到第二個孩子出世才回去。上了年紀的姑媽姑父星期天來吃飯,往往一吃就住下了,一直賴到多年後人土為安。這是因為在南方家裏來幾個客人是不成問題的,屋子寬敞,奴仆成群,在這片物產富饒的土地上,多添幾張嘴吃飯真是小事一粧。男女老少都去作客,有度蜜月的新婚夫婦,有炫耀自己新生嬰兒的年輕母親,有康複的傷員,也有喪失了親人的人們。還有些姑娘,有的是婚姻不順遂,父母急於讓她們出來避避風,有的是到了危險年齡還沒有訂親,父母希望她們到別的地方走走親戚,看能否物色到稱心夫婿。南方生活一向悠哉遊哉,來了客人就增添了興奮感,多出了些花樣,因此他們總是受歡迎的。

    所以斯佳麗這次到亞特蘭大,自己也不知道要待多久。如果此行同上次在薩凡納和查爾斯頓一樣乏味的話,那她過一個月就回家。如果住得愉快,那她就一直住下去沒個底。不過她人剛到,佩蒂姑媽和玫蘭妮就開始遊說讓她永遠跟她們住在一起。她們提出種種理由:她們要留下她是為了她好,因為她們愛她。她們寂寞,住在深宅大院裏,夜裏常常提心吊膽,而她又很勇敢,可以給她們壯壯膽。她很可愛,可以讓她們在悲痛中得到些安慰。查爾斯既然死了,她和她兒子就該和他的親屬住在一起。再說,根據查爾斯的遺囑,這房子有一半現在是屬於她的。最後一點,南部邦聯正需要人手做縫紉、搞編織、卷繃帶和護理傷員。

    查爾斯的伯伯亨利·漢密頓,就住在車站附近亞特蘭大的旅館裏,過著光棍般的生活,他竟也認真地跟她談起這事。亨利伯伯是個身材矮胖、大腹便便、性情暴躁的老先生。他臉色紅潤,滿頭蓬亂的銀絲長發,最見不得女人家膽怯怕事、灰心喪氣的樣兒。正是由於這原因,他跟妹妹佩蒂帕特關係一直不好。打小時候起,兄妹倆的脾氣就很難相容,後來看到她把查爾斯教養成那模樣,竟“把一個軍人子弟教得娘娘腔十足!”他就與她越發疏遠了。好幾年前,他對她肆加羞辱,因此她現在對他絕口不提,要說也是非常小心,悄悄說上兩句,而且還諱莫如深,陌生人聽了還以為這個誠實的老律師至少是個殺人犯呢。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他是她財產的監護人,有一天佩蒂想從自己名下支取五百美元,投資一個子虛烏有的金礦。他拒不支付,還大發雷霆,聲稱她毫無見識,而且被她纏上五分鍾就叫他煩躁不安。從那天起,她隻是在按月由彼得大叔駕車送她到他的事務所領取家用錢時,才正式見他一麵。匆匆見麵之後,佩蒂總是掉著眼淚,吸著嗅鹽,在床上躺上大半天。玫蘭妮和查爾斯同這位伯伯的關係一向很好,經常提出要幫佩蒂擺脫這種折磨,可是她總是孩子氣,抿著嘴,不答應。亨利是她的磨難,她隻能忍受。查爾斯和玫蘭妮隻能以為她從這種難得的剌激中感到無窮樂趣,這是她寄人籬下的生活中惟一的剌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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