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拔的銀杏鬱鬱蔥蔥,如同黑色帷幕阻擋住頂頭的烈日;尚未退盡的洪水阻斷去路,使朝聖的師徒暫時逗留於不曾被洗劫的山丘。彼時彼刻,長者安坐高處,學生們侍奉在左右。雖然窘困緊緊跟隨著執著與追求,卻仍然有老師“問誌”的從容;仍然有學生虔誠的回應;仍然有“五十弦”的樂音在闡述著《詩經》的悠久。

    這大概就是《論語·侍坐》篇的場景吧。

    起初,長者在顯示謙遜的同時,宣稱學生們至今奔波的理由是人君對其才能的不知。緊接其後的設問取消障礙、引人入勝:如果有人了解爾等的才能,你們又將如何?

    並沒有安排發言的先後,並沒有明確回答需歸依哪個抽象的主題,順著老師的這條思路,學生們的“自由”昭然若揭。

    好勇慣戰的子路首先應對。他當即向老師誇耀“由也為之”,如何如何。

    話音剛落,夫子的哂笑隆起。這激起了其餘學生們的警覺。從後麵的作答看,起碼冉有、公西華曾經思考過,子路的憧憬究竟錯在哪裏,並以此來裁剪自己的答案。

    幾個刹那後,老師開始定人作答。

    相較子路,善於理財的冉有並沒有設計出諸如“攝乎大國之間”、饑饉兵燹之類的艱難來反襯自己的本領,而是把“求也為之”的條件調整為方圓幾十裏的平台,並把他的才能說成是讓這一隅之民富足。而最後“如其禮樂,以俟君子”兩句則十分耐人尋味。麵對至上恩師,“君子”若誠心暗指孔子倒也順理成章。學生向老師逢迎,精明幹練者有此“小慧”應也不足為奇。

    隨後,口令傳至子華,可嫻熟賓祭禮儀的他卻並不以才能自詡。在他的表述中,看不到時間的跨度與效果的預期,僅有的竟是一種從外部視角看來的生存狀態。即便如此,子華之願望也尚需在不斷學習的情況下才能完成。這樣一來,公西赤在向老師的明複中便應然有類似於“求”的另一種暗語。他在匯報,“我”的才能其實不足,尚需在老師處勤加努力或可實現這“小相”的理想。

    至此,學生的回答已連過三旬;孔子所思所想中究竟有多少遺憾、多少喜悅乃至多少虛榮尚不得而知,但他終於按部就班著,發出了“點,爾何如?”的詢問。我們看見,曾皙的反應強烈。

    點的瑟聲雖然逐漸稀疏,但點的內心卻從胸有成竹陡轉為躍躍欲試,“鏗爾”的響聲、“舍瑟”的舉止正是這種心理進程到達頂點的外化;而出口便是“有異於他人”的宣告,則實在難掩說話者的自信。隨著曾皙一幅動人畫卷的描繪,夫子喟然感歎,以“吾與點也”作結將侍坐問誌推向高潮。

    顯然,曾皙的回答太不同於其他三位同窗。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繞開古今對這一斷章的繁多注解,曾皙異乎三子之撰的獨特首先在於看不到“我”的存在。縱觀諸生回答,子路、冉有、公西華隻做一時、一地、一職之計較。子路貪圖武功,冉有陶醉政績,子華癡迷名相,無不突出自我;而這些不過都是“我為”後暫且安慰心靈的虛榮。爾曹所謂的誌向充其量僅可說是人生的階段性目標,卻並不是可為之奮鬥終生的理想。如此誌向停留在個體對社會作用的層麵,三子均未突破此窠臼。至於“三子”間的異同,一則是皆以自身才能為第一參照削足適履,二則是夫子哂笑後的見機權變之道。冉有、子華雖然古今皆認同其謙遜,但深層的意圖或許有“媚師”的瑕疵。

    與此同時,曾皙形式上無“我”的畫卷中卻實實在在的有“我”。個體想要真正實現快樂,必然要找到足可自我安慰的精神家園。與三子謀求快樂而實現幸福不同,曾皙試圖用解除痛苦來得到靈魂的安慰,而必然的途徑在於個人的行為規範與社會價值尺度的高度一致。曾皙所追求的便是禮和樂諧的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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