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站在船頭,眼見得金陵城越來越遠,慢慢變得有如芥豆大小,終於消失在水平線上。早晨江風甚勁,吹得她衣衫獵獵飄動,在金陵所經曆的一切悲歡,都仿佛被這江風吹去了遙遠的地方,唯覺心胸暢快之極。江暮雲的影子漸漸淡了,春十一娘的音容笑貌,在眼前卻越來越是清晰,想到自己所去之處,便是春十一娘所居之鄉,向往親切之情,油然而生。

    忽聽身後有一男子徐徐吟道:“春草碧色,春水碧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語聲清朗,自江上晨風之中送了過來,卻是異常哀婉動人。

    阿萱幼時常聽母親吟誦詩詞,雖說蕙娘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幸”之律條,執意不肯親授此道,但聽得多了,難免也有些耳濡目染。

    她自然也聽了出來,這男子所吟詩句,正是出自南朝梁人江淹的《別賦》。江淹少年英傑,才氣縱橫,一卷《別賦》委婉多變,參差錯落,自然渾成,和諧優美,當真是寫盡了世間傷別之情,讀來正是餘香滿口。

    阿萱觸動心事,不覺隨之輕聲吟道:“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吟到“與子之別,思心徘徊”兩句時,心中似是有什麽東西淡淡彌漫開去,不覺已是癡了。

    隻聽那吟詩之人“咦”了一聲,似乎極是驚訝,說道:“你……你……陳總管,她是何人?”阿萱醒悟過來,想必那人耳目靈敏,竟已聽見了自己這極輕的吟誦之聲,不禁在心中暗叫一聲“糟糕”。

    但見舷邊人頭一伸,卻是陳總管聽得招喚,已是小步跑了過來,一邊忙不迭答道:“二公子……”

    阿萱聽得“二公子”三字,心中一橫,旋風般地轉過身來,盈盈拜道:“奴婢蘇貞貞,拜見公子。”

    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她已看清了麵前所立之人,竟是一個極為年青的英俊公子。錦袍短靴,劍眉朗眸,通身上下英氣勃勃,猶如淩雪青鬆一般,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她先前聽他吟詩,隻道是個張謙一般的書生,孰料竟是如此英悍的一個人物。

    隻見陳總管慌忙從水手那邊過來,滿麵笑容,對那人說道:“啊呀,二公子你起得真早,就算要刻苦念書,可也不用這樣不顧自己的身子呀!”

    二公子眉頭一蹙,冷冷掃了猶自喋喋不休的陳總管一眼。陳總管立即噤若寒蟬,唯唯退到一旁,不敢再說出一個字來。

    那二公子又掃了阿萱一眼,那目光竟如刀劍一般鋒利,阿萱雖是垂首而立,但也覺頭皮一緊,冷汗居然都冒了出來。

    二公子將手中書卷輕輕一合,負手走入後艙而去。阿萱耳尖,卻聽得他口中喃喃道:“蘇貞貞?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麽倒給我家做了丫頭?”

    陳總管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教訓阿萱,慌忙喚過一名穿秋香色衫裙的姑娘,名喚瑩雪的,令她帶去見過小姐。

    那瑩雪當真名如其人,肌膚晶瑩如玉,潔白勝雪,端的是個美人胚子。她倒不似陳總管那般倨傲,態度甚是和藹,隻上下打量了阿萱幾眼,便道:“小姐性子愛靜喜潔,你須得小心在意。”

    阿萱先前已從蘇家父女口中得知這家人大略近況。隻知何老爺原也是汴京大族,後來告老還鄉,寓居金陵。總共生有兩位公子,一位小姐。方才所見那二公子風範卓然不群,確然是出身於名門巨閥之派,不知那小姐又是怎生一副性子。

    當下便虛應道:“多謝姐姐指教。”

    瑩雪更無二話,轉身便往後艙走去,阿萱連忙跟了上去。一路但見軒窗無數,紗羅低垂,地上鋪有大紅氈毯,踏上去柔軟無聲,卻沒遇見半個人影。

    阿萱心中奇怪,瑩雪似乎看出她的不解,說道:“我家小姐在宋身份尊貴,此番舉家入蜀祭祖,大宋朝廷還另派有官兵隨舫衛護。休道外人,便是家中婢仆,不是小姐近侍,還不得踏入這紅氈半步呢!”

    阿萱心中奇怪,二人卻已到了一間艙房之外,雕花門上垂下數層雪白輕密的輕紗,那紗都是上好的官紗,越發映得室內瑩然皎潔,有如月宮寒府一般。

    隔著紗簾,隱隱綽綽可以看見有幾個女子垂首而立,卻是靜悄悄一聲也無。

    瑩雪站在門外,輕聲稟道:“小姐,新來的丫頭到了。”隻聽房內有人輕輕“嗯”了一聲,道:“你既這樣說,想必差不到哪兒去,那就叫她進來罷。”聲音清甜柔軟,甚是動聽。

    阿萱但覺她語音甚是熟悉,心中忖度:“不知這位小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子?”瑩雪撩起輕紗進去,阿萱便跟在她的身後,行到房中,向上拜了一拜。

    鼻端首先聞見一種淡淡香氣,但既不是脂粉香,也不是焚燒香料的氣味,倒象是花草的天然清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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