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故鄉的石碾就已閑置不用了,被掀翻、打破,壘成石牆。石碾原本就是石頭,石盡其能,上牆是才。唯有村口老榆樹下的那盤碾被奶奶保護住留了下來——奶奶用拐杖敲著地,威嚴地告誡村裏的後生,隻要她不死,就別想毀這盤碾。奶奶經常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地說,碾不會說話,可碾也有功啊。

    自秦漢以來,先民們為躲避戰亂饑荒,逃進大山深處,墾荒植穀。石碾脫糠,於是石碾便同犁耙钁頭鐵鍋一樣,成為不可缺少的用具。有石碾的地方,就有人家。

    做石碾是山裏石匠技術的最高境界,隻有會做碾才能帶徒弟當師傅。石碾由石滾和碾盤組成。石滾、碾盤要選擇沒有風化沒有瑕疵的整塊石頭,精巧的石匠用鐵錘輕打著細尖的鋼鑽,在石滾上鑿出橫紋,在碾盤上鑿出一撇一捺的斜線。使用時,將穀物攤在碾盤上,靠石滾轉動,紋線交錯碾壓粉碎。

    太行山裏的石碾是男人打造,女人推轉。幾千年的農耕方式就這樣分工。男人們耕地砍柴采藥,出山換油鹽布匹;女人們推碾燒飯,紡線織布,養育娃娃。

    太行山裏有過一段讓晚輩永遠引以為豪的曆史。了解那段曆史,才能真正明白石碾為何有功,功在哪裏。

    奶奶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子,鬼子兵揣著刺刀,躥進村裏燒殺搶掠,為所欲為。奶奶的媽媽被他們扔進火海,奶奶的弟弟被他們刀劈取樂。聽著淒慘的哀嚎,看著滾滾的濃煙,女人們哭泣,男人們兩眼冒火,卻無可奈何。

    一支八路軍翻越太行山最高的山梁,駐進了山溝溝,百姓才有了主心骨。有個連隊住進了我們那個小村裏,家家傾其所有,籌集的軍糧全是穀子玉米。反掃蕩,端炮樓,爺爺和他的兄弟們抬著擔架,擔著米麵跟隊伍走了,奶奶和她的妯娌們就把推碾的活兒全包攬下來。粗大的石滾少說也有150公斤,奶奶領頭抱著木棍在碾道裏天天推啊轉啊,隻有不停地用力才能不停地轉動。前方打仗打得越緊,催糧就催得越急,奶奶在碾道上就走得越快。

    奶奶幼年的時候,纏上了小腳,沒明沒夜地推碾,推腫了腳,推腫了腿,推了多少日子,碾出了多少米麵,奶奶說不清楚,天也說不清楚,但有人心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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