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新政之失,亦在務實。治國非比種地、務工,麵對的不是土地和工具,而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就不能隻問溫飽強弱,還要顧及其所思所想。儒墨道法,所執之術雖異,但於治國而言,無不著眼於人。儒家重德,墨家尚賢,道家崇黃老,法家重法術,都是為了理人心,使君臣濟,百姓安,然後君明臣賢,安內攘外。大王重實學,不信命,不信百家之言,雖崇孟子之學,卻棄孟子君臣之體,唯以利驅民,上下共逐利,而無敬畏之心。萬金坊不過一葉,而金秋將至,屆時西風一起,今日之繁花茂葉,化為枯枝敗葉,紛紛而落,大王縱有寶刀萬口,又能殺幾人?且枝葉凋零,根露土盡,縱有一幹,又能獨活乎?”

    孫策舉起雙手,輕輕拍了幾下。“荀彧高明,不愧是精通易學的荀氏名士,不為繁花茂葉所惑,能越春夏而知秋冬。敢問荀彧,如何才能避免春去秋來,好景不長的循環?”

    荀彧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冷茶,沉默良久。

    “創新學,去舊知,繼往開來,非聖人不能任其重。彧雖有薄名,卻不敢與聖人相比肩,本不該妄言。不過受大王新政啟發,倒是有一些想法,還請大王指教。”

    “荀君不妨直言。”

    “儒門之學,其要在乎仁。仁者,兩人相處之道也。兩人者,在家為父子,在國為君臣,若能各守相處之道,自能父慈子孝,君明臣明,然後家可和,國可興。”

    “荀君的意思是尊儒?”

    “是,亦不是。”

    “哦?”

    荀彧不知不覺的挺了身體,眼神灼灼,聲音清亮,宛如玉磬。“尊儒,但非尊今日之儒。”

    孫策眼神一閃,嘴角上挑,第一次露出會心的笑意。此刻的荀彧才是他想看到的荀彧,既要站得高,看得遠,又要能腳踏實地,因時而變。他坐直了身體,微微頜首致意。

    “請荀君詳言。”

    荀彧眨了眨眼睛。“大王,儒門之學起乎易,揚乎禮,成乎六經,伏羲製易,周公製禮,孔子創立儒門,其間各有數百年。至漢初,乃有董仲舒創人之,至今又有三百餘年,冶有變。大王雖不學,卻生聰明,深明治道本原,何不再造儒學,為三百年學人立綱紀?”

    話音未落,孫策便追問道:“以荀君之見,如何才能再造儒學?”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具體而言之,即去虛無之讖緯,引數入易,依仁製禮,以實學厚其根基,以仁義沃其主幹,以禮儀榮其枝葉,使人人知本份,安本業,盡其職,相處以禮,互敬互重。”

    孫策頻頻點頭,又追問道:“如何引數入易?又如何依仁製禮?”

    “引數入易者,簡而言之,以徐公河之學代替易象之學,精研地之本,大道之真。依仁製禮者,以平等互愛製禮儀,使人人自重自愛,而後互重互愛。”到這裏,荀彧頓了一下,看了孫策一眼。“譬如大王雖尊貴,不以尊貴淩人。彧雖布衣,亦毋須以布衣自抑。相逢於野,則作傾蓋之談。相逢於朝,則行君臣之禮。大王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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