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念念浮生(1/5)
番外——念念浮生
一
涇川古寨雖及不上瓊華峰巒疊嶂,仙境飄渺,然卻阡陌縱橫,雞犬相聞,每至飯時,寨中各處炊煙嫋嫋,自有一番安逸祥和的人間境況。
安置孚琛的屋子特地選在祠堂邊相對清淨之處,那裏軒臨楓林,下鑿池,石欄圍著一泓秋水,簷懸薜荔,牆積莓苔。
外頭看這屋子盡從樸素,可住進去才能從一床一幾中察覺到舒服。
氣晴朗的時候,屋外無緣無故會多一把搖椅,牆角會莫名其妙多一把耍著玩的木劍;梅雨季節時,床頭總有幹爽潔淨的衣裳,被褥觸手總是鬆軟厚實,泥爐上總烹著一壺熱茶,那下麵的火永不熄滅,上麵的水也永不會燒幹,仔細一看,不是三昧真火,上等靈泉又是什麽?
孚琛心裏明白,這是陵南生怕他過慣了神仙日子,吃不得凡人的苦,故而處處照拂。
甚至寨中的人也古古怪怪,與他話時多帶些惋惜憐憫的口氣。
有那性良善又古道熱腸的大叔大嬸,甚至會不顧他的嫌惡,拉起他的手噓寒問暖;家裏若做點好吃的,會遣兒送來與他嚐嚐;後麵連出寨曆練的年輕人,歸來時竟然也會跑來送他采摘不易卻毫無裨益的藥草,不值一枚靈石的丹藥,偏生送的人都百般殷切,不許他推辭,更是恨不得親眼看他吞下去才安心。
孚琛後來才知道,這都是沐珺那丫頭漏了嘴,她自己曾是曲陵南的師傅,可因為圖遭變故,一身靈力蕩然無存,成了一個廢人。
再沒有什麽比一個長得好看的男子從神仙雲端跌落凡塵更能引起善良質樸的人們深深的同情了。
也隻有涇川古寨才存有如此淳樸的民風,算計慣了的文始真君溫孚琛,到了這裏,常常覺得自己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不過他從來就不要臉,你同情他,他不但要全盤接收,還要變本加厲,利用自己相貌的優勢,動不動虛弱蒼白,愁眉緊鎖,將一個空有鴻鵠大誌卻無力施展的修士演繹得入木三分。
果不其然,沒幾,寨中人待他越發心翼翼,尤其那些雲英未嫁的姑娘們,個個對他憐惜不已。
孚琛見狀,再佯裝無意,將自己思慕陵南卻因修為盡喪未敢追求,隻能默默守候一旁的癡心透露出去後,更是感動無數少女。
這些心思單純的女孩兒們遂自發起來,日日去鬧曲陵南,不是替他情,便是替他抹淚,終於攪和得曲陵南不勝其煩,撩起裙子一下飛到他跟前,一菜刀劈到他跟前,罵:“溫孚琛,你不好好調養身子,整日閑著沒事攛掇別人幹嘛?”
孚琛這時便若無其事給她倒一盞茶,委屈道:“茶不好。”
“拿錢來自己買去。”
“我沒錢。”
“那你還敢嫌東嫌西?”
他湊上手,給陵南看手指上新燙的泡:“我不敢嫌東西不好,我是自己笨,燙了手還泡不好茶。”
於是話題變成興師問罪變成他怎麽這麽蠢又把自己燙傷上,曲陵南嘴上罵罵咧咧,手下卻不停,五靈之力一運,他手上那點傷頃刻又恢複如昔。
這種把戲隔三差五,孚琛玩得樂此不疲,他知道自己無恥,可不這麽做,他又該如何做呢?
昔日那個不怕地不怕,隻怕師傅皺眉頭的姑娘已經成長為奪目耀眼的人物,她修為高深,手握重寶,心性坦蕩,身邊還有個替她精打細算的器靈,罵不得,打不得,搶不得,哄不得,求不得,賄賂不得,誘騙不得,威逼不得,擺在孚琛麵前隻剩下一條路:示弱。
那不是個一般的女孩兒,她稚齡便能扛起照料娘親的重擔,拜了師頭一個念頭也是師傅往後我養活你,她待人好直接了當,一旦她將你劃入親人的範疇,她便會盡她所能,讓你生活無憂。
當年孚琛還曾嘲笑過她這等山野鄉人的念想,可時至今日,他卻無比慶幸,自己所愛的這個女子,並非長在爾虞我詐的大宗派大家族,也非長在約束個性的深閨淺閨,她如一株野草,長在叢林蔥蘢之中,率性又堅忍,但凡有三分陽光雨露,她便能長成十分的參巨森。
正是仗著她這般赤誠無垢,他才能在那般算計傷害過她後,還能以示弱喚起她的舊情。
雖然這份示弱,從根本上而言,仍然是算計。
孚琛每每想到這裏,也是要歎一聲慚愧,然後照舊繼續算計。
沒辦法,他倒是想以誠動人,以情感人,可這些有用嗎?
她曲陵南從來不是拖泥帶水,藕斷絲連的女子。
閑著沒事曬太陽時,孚琛也想過,若能時光倒流,他一生平順,親人俱在,溫家大廈未傾。
他是之驕子,仗著聰穎過人,又有家境厚實,長輩溺愛,也許也能成長出匹配得曲陵南的宅心仁厚,俠義心腸。
可他沒那個福分。
多少年來,他孑然一身,殫精竭思,謀功法,謀靈石,謀丹藥,謀秘寶,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絞盡腦汁。
他也想萬事無憂做個被門派庇護的逍遙神仙,可那樣的話,他的血海深仇怎麽辦?
午夜夢回,昔日親人那一張張慘死的臉怎麽辦?
他不得不步步為營,終於長成一個滿腹算計,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從上古冰洞第一眼看見這個姑娘開始,他便不安好心。
他假意收她為徒,實際上已經想好將無意間得到的雙修邪法改頭換麵傳給這個女孩。
他相信憑自己的手段,憑這女孩與青玄仙子相似的臉龐,憑這似是而非的青玄功法,等這女孩兒成年後往門派間的大比上一推,他就不信左律不被吸引。
計劃開展得很順利,他擅揣人心,輕而易舉便讓姑娘對自己全心信賴,甚至察覺她對自己懷有情愫也不加製止,甚至有意與她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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