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枝

六十九 |(1/5)

    他不知怎麽走到了這裏。

    仰頭。他看院裏一顆桉樹從牆內伸出手臂,求他帶他逃亡。

    兩百塊一個月的水泥房,二十平米可以擠四個人。他和一群沒救的人住在一個院子裏。院門是一張鏽紅色的鐵門分成了兩片。那時租了兩間,兩張黃色木門掩不住窮痛。漆黑過道裏放了張桌子,上麵放個電磁爐就成了廚房。

    很少有車經過,沒有路燈,一到夜晚就是無人問津的黑。房後隻是一大片的野草和老鼠。沒享受過熱水器。自來水發黃到與牆色相近。打開大鐵門要走半個時才有一個公交站,再坐半個時才能到學校。

    牆上還有血跡斑斑。他的,顧雷的。交雜。

    那是一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接近死亡的地方,是暴力、痛苦、絕望和可恥的地方。

    衍生惡鬼的地方。

    他的食指輕輕劃過鐵門上的鎖。

    清脆的鐵銷聲於寂靜的暗夜裏回響,像敲一次鍾。

    –

    顧深是個不爭不搶的乖孩子。

    美好、纖細、皎潔、陰晦。

    是個食清風、澡山雪般的人世絕色。幹淨外相上的青色血管條條清晰。白到指節粉態透光般聖潔,塵漬妄侵。

    像下雪一樣。

    他有一個梨渦。他愛笑,笑時可愛得如一場粉色夢境。

    他比顧隱晚來五分鍾。

    –

    家是根,人是樹。下麵爛,上麵也千瘡百孔。

    他家窮酸寒破,從沒有固定的安身處。這個月是春熙灣,三個月後是安平巷,再幾個月就是下水道。最常見的菜是粥和炒白菜,因為白米摻水能撐個好幾,所以他的味覺隻習慣清淡。

    掙錢基本上靠明月擺攤賣關東煮,顧雷偶爾跑三輪。

    顧雷一生的最愛是喝酒打牌,愛貪逸享樂。過一次年打牌就輸光好幾個月明月辛苦賺的錢。明月哭著罵他,他不聽反而更怒,用男人的力量打服了她,讓她再也不敢跟他提打牌的事。

    他一生沒別的本事,就打人厲害,常常喝完酒就發酒瘋家暴。從明月到顧隱再到顧深。就好像這不是他的家人。明月經常被打得躲進床底,顧隱被打得腿瘸了兩,顧深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個星期都沒消。

    大男子主義的顧雷麵子最重要,他自豪地對別人:

    “家裏沒人敢頂撞老子,現在家裏做主的是我。我跟你,不聽話就打,孩子老婆要多打,往狠了打。打多了,人才乖。”

    –

    顧雷和明月沒想要第二個孩子。

    當顧深隻有一個月大時,他們就聯係好了人準備賣掉換錢。結果賣出去還沒半個月,人販子剛上車時就被緊盯的警察抓獲了。孩子被警察送回,他們也暫時失去了賣孩子的渠道,於是隻好將顧深留下。

    由此顧雷和明月一直覺得顧深是多餘。

    一旦多餘,就哪裏都多餘。

    家裏隻讓顧隱讀書。顧深從沒正經上過學,五歲起就會煮飯炒菜。他要是出去撿垃圾賣錢回來晚,飯菜沒了就沒了,隻有顧隱偷偷留一半給他。洗碗掃地收拾家務都是他的活。顧隱剩下的、不要的才是他的:灰色皺巴破洞的褲,不合身的上衣,缺口的杯子。

    他像個乞丐,一切爛的壞的都是施舍。

    床隻有一個。得兩人睡不下,明月就鋪了一層棉絮在地上讓他睡。地很硬,棉絮薄得像紙。折磨得他常睡醒時骨頭疼。

    有段時間顧深每次路過賣床墊的店都會露出梨渦,他心翼翼地用手摸一摸、壓一壓。

    “要買嗎?”

    他忙縮回手,低著頭。“我…就看看。”

    老板看了看他衣衫襤褸那樣,皺了眉。

    “你手那麽髒,摸髒了你哪來錢賠。滾滾滾。”

    他埋著頭跑回家。

    後來再也不路過了。

    –

    家裏的寶是顧隱。顧深隻是透明。

    顧隱上學,他陪他走半個時到公交站送他上學。顧隱讀書,他在家看他讀過的書。顧隱考試,他也做卷子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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