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日落長河

第三十回 瘟高恒途窮計後事 曹鴇兒避禍走異域(2/5)

    尹繼善邊聽邊點頭,說道:“我是大諒他們泥鰍翻不起大浪來。延清這主意很好,不動聲色擒賊擒王,可以平安喜樂過這個中秋。”金也道:“我也讚同。我們已經召集江南浙江兩省觀察使會議。不出布告,兩江業主今年中秋不準奪佃,不準加租,佃戶們也就不鬧事了,有些刁頑痞子窮極無聊的,分片嚴加管製,加上前頭議定的章程,可以說萬無一失——隻是易瑛呢?要是聞風逃遁了怎麽辦?”

    “易瑛化名卞和玉,已經牢牢掌握在我手。”劉墉說道,“黃天霸已經和吳瞎子接上了頭,不但官軍防護監視,青幫三堂幫眾還有漕幫、鹽幫,都在盯著她。我不敢擔保活捉她,她要逃掉,我一死謝皇恩!”劉統勳冷冷說道:“不要說大話!現在易瑛和皇上就近在咫尺。她捐十萬銀子,皇上還要接見捐銀士紳,她也在內。出了差錯,你想一死了之?”劉墉忙低頭道:“是!兒子必定更加謹慎仔細,難保燕入雲舊情不斷,連他我也要把牢。黃天霸的兩個徒弟現就緊隨易瑛,除了掌握動靜,我已指示他們,情不得已,就下手屠掉她!”

    尹繼善哈哈大笑,說道:“全瞧著世兄的了!可謂是算無遺策——不過,最好不要節前捕殺。卞和玉首家捐銀十萬,已經布告兩江表彰,她手下黨羽遍布兩江,各碼頭市肆都有她的人,現在抓人殺人,一時解釋不清,也會嚇退了別的捐銀迎駕的富紳——等到皇上接見之後,你再動手不遲。”劉墉含笑欠身,卻並不多話,仍舊隻一個“是”字。

    …………

    高恒三魂若失七魄不全,夜夢遊魂似的出了督署衙門,秋雨涼風一激,神誌才清醒了些。馱轎夫迎上來扶他上轎,一邊笑道:“老爺,這賊冷的風,又下這雨,穿夾袍都骨頭縫裏打顫兒。您怎麽傘也不打,把官帽揣在懷裏出來了?”高恒怔了一下,才想到臨出花廳時是尹繼善塞到自己懷裏的。悵然長歎一聲,上轎坐了,揭開轎窗說道:“到湖北村——曹寡婦機場東隔壁。”

    騾夫一聲吆喝,馱轎動了。秋雨斷魂天氣,街衢巷陌幾乎沒有行人,氈包納象眼的篷轎中暖洋洋的,一起一落悠然而行,隻聽騾蹄踏在泥水中撲喳撲喳單調的聲音,細雨如篩擊打著氈篷外蒙的油布時緊時慢,像是有人不停地撒沙子。高恒撫著那頂帽子,仿佛不認識似地端詳著它,白漿寧綢沿兒密嵌絳紅掐邊兒,朱砂般殷紅的絲纓散在起花珊瑚頂四周。珊瑚頂下的旋鈕隻要輕輕一擰就能拔下來,去掉了紅纓,極像是《風雪山神廟》裏林衝的氈笠反扣了過來。平日上朝、會客、坐衙辦事見人,天天戴它,覺得太平常,毫不起眼,不如尋常的瓜皮緞帽氈帽六合一統帽戴上舒適,甚或不戴帽子,不穿這身錦雞補服,項挽長辮長袍布鞋更來得瀟灑風流。

    但此刻看這頂戴,突然覺得它十分精巧耐看,像白玉盤鑲了紅暈,起花珊瑚也顯得那樣玲瓏,絲纓像鍍了金、掛了琥珀漿似的帶著金屬光澤。他頭一次發現,這絲纓竟這樣柔軟適手……好像家裏那隻宣德爐,天天燒香用它,看去毫不稀奇毫不金貴,不知哪個奴才偷了去,竟在心中一下子成了連城之寶。找遍了九城當鋪、古董店、鬼市混搜尋一氣,從管家到廝仆打得雞飛狗跳,到底追逼出來才算安生。

    現下看這頂帽子再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到底是哪一處出了漏子呢?鹽稅,是“整頓”重新建賬時,先從裏邊扣除了沒收的私鹽銀子,數目隻有三十四五萬兩,老賬簿子一火焚之。他有這個權,就是神仙也對查不出來。“官賣私鹽”,其實是官店裏官私鹽兩頭收賬,下頭人和鹽商勾手,從裏頭抽頭孝敬上來。三百萬,不但抵了曆年虧空,還落下一百二十多萬。這是下頭君子交易,根本沒賬,空口白說查個屁!……那麽是賣銅出了事?……本來已經向朝廷交待清楚了的事,偏是錢度在雲南銅礦當官時要當清官,一個子兒沒撈,離開銅政司才知道那差使肥得放屁流油,要在戶部任上把吃過的虧撈回來,交待清了更不肯罷手,和安徽銅陵使合夥盜運,銅陵使又和自己合夥倒騰私鹽,連銅陵觀察禦史、銅陵縣令,一夥兒又弄鹽又弄銅還倒賣木材人參,孝敬來的銀子要是不收,翻了臉連鹽務上的事都一兜兒網包漏蹄……高恒越想頭越大,越覺得是錢度的事發牽連了自己。但乾隆的旨意也太含糊了,“荒淫”二字早有定論,如今誰不“荒淫”呢?“貪婪”,怎麽說?別人送、自己要,坑蒙拐騙撞木鍾說官司都是“貪婪”,教人從哪裏入手去認罪?事到其間,他才真領教了乾隆的天威不測,才真知道下賊船要多難有多難……

    馱轎一頓,停住了,濛濛細雨中,高恒戴著那頂假帽子下轎,打發了轎夫,已見薛白娘子帶著兩個丫頭歡天喜地說笑著,從影壁後迎出來。拍手笑道:“我這眼皮子嘣嘣直跳,就想著爺不會在那裏吃午飯。叫丫頭張著,果然爺就回來了!”兩個丫頭是錢度的外宅曹寡婦代買來的,年可十五六間,也都十分清秀,都還沒見過宅主高恒,怯生生地跟在薛白身後向他蹲了兩個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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