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女兒

人世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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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紀90年代初,國家還沒全麵實行雙休日,周六爸媽是要上班的。每個星期日我會去外公外婆家。那邊是樓房,有高高的抽水馬桶,我坐不上去,

    外婆就拿便盆給我。洗手間和廚房連著一條短短的走廊,外婆在廚房擇菜,四五歲的我正是非常愛學人說話的年紀,在便盆上正襟危坐,繪聲繪色地給她學,我媽和我奶奶是怎麽吵架的,她說了什麽,她又說了什麽,鄰居探頭進來笑嘻嘻說了什麽,我媽把人轟走,大吼:“看什麽熱鬧?滾!”

    我外公會過來問:“那你覺得是誰不對?”

    我裝作思考了一下。其實我懂個屁,幹脆學著電視裏麵的台詞回答,各打五十大板。

    外公就大笑,然後深深地歎息。我媽媽是他們最寵愛的小女兒,大專畢業坐辦公室,紅著臉話都不說一句,低頭看小說,看的是《簡·愛》。

    我小時候初識字,抓到什麽都讀,我外公看的蘇聯偵探小說,我爸看的武俠小說,我小叔訂閱的通篇男女生殖科普問答的《家庭醫生》雜誌——後來他發現我居然在看就連忙鎖起來了。但我最喜歡的,是我媽媽看的雜誌,封麵上有笑容馴順的日本女人,穿著色彩柔和的針織衫,內容不是講家居布置就是棒針織法,這些雜誌讓我模模糊糊想起曾經的她,聲線圓潤,總是笑眯眯的,和畫報上一樣溫柔。

    難道人的嬰兒時期也有記憶?反正自打我三四歲記事起,她就是女戰神了。畢竟簡·愛也是個烈性女子嘛。

    我奶奶也是個烈性女子。短直發,頭發花白,麵容嚴肅,法令紋很深,眼皮耷拉著,沒有多少笑模樣,

    常年佝僂著背,走路一撅一撅的,身體左右搖擺。因為她是“解放腳”,裹

    小腳沒幾年便趕上婦女解放運動,解下了裹腳布,但有些部位還是已經無可挽回地壞死了。我印象中她幾乎從來沒有脫下過襪子。

    偏偏她走路極快。

    極快。我和她一起去買過菜。小孩都精力旺盛,我卻跟不上她的步伐,人頭攢動的菜市場,奶奶從一個攤位趕往另一攤位的時候總是一路“超車”,輕輕撥開晃動的行人,恨不能領先全世界。

    明明走路不穩,又那麽要強。

    自打記事起,我一直住在老城區的小平房,鄰居眾多。奶奶家是兩間磚瓦房,由一個小小的、堆滿雜物的院子相連,平日大家會在院子裏洗曬衣服。小叔叔新婚,爺爺奶奶便從寬敞的正屋搬出來,直接在門外的寬走廊裏擺了一張床,守在正屋和進門的廚房之間。我一直想去正屋裏玩,卻從來都沒成功越過這道防線——奶奶怕小嬸嬸不高興。老人本就偏疼小兒子,何況小兒媳是生孫子的最後希望。

    經過院子就是我爸媽住的屋子,西曬很嚴重,很多年後我媽媽提起那裏,還一直叫它“偏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寫法。

    奶奶不喜歡開燈。記憶中正屋那邊的廚房總是昏暗的,灶台下是黑黑的煤爐和風箱,她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借著微弱的天光擇菜,當我衝進門和她大聲地講鄰居家的小夥伴如何如何,她會快速地瞄一眼窗外的院子,似乎很怕被我提及的小孩跟進來聽到什麽。鄰居們聚在一起說話,她也是最沉默的那一個,附和幾句便急著回家,從不表態,也不摻和任何事。

    這似乎是她的某種生存智慧。然而我也記得,媽媽曾在某次吵架中說過,

    奶奶是最會暗地裏攪事的人,多少破爛事最後追根溯源,大多是她的指使或暗示。

    有的時候,“他們一家人”(我媽的慣用語)會圍在廚房吃飯。沒有客人來,正屋是絕不啟用的,小嬸嬸常年關著門,飯桌都直接支在灶台旁,頭頂隻有一盞非常非常暗的小燈泡,每個人的臉都藏在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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