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老院

花布和蘋果(1/2)

    他們夫婦有兩個孩子,都和我一樣前後腳到農村插隊,等他們和我一樣從農村插隊回到北京的時候,他們夫婦已經是快七十的人了。那時,她已經患上了肝癌,她和她的兩個孩子都還不知道,知道的隻有她的丈夫。

    那時候,北京城裏的蘋果隻有到秋天蘋果上市時才能夠買到。而且,那時也沒有現在紅星、富士或美國蛇果那樣多的品種,隻有國光和紅香蕉、黃元帥。每年秋天蘋果上市的時候,我們常常看到她家玻璃窗前那熟悉的一幕,男工程師為她削蘋果,她瘦削得有些脫相,還是如以前那樣靜靜地坐在旁邊,望著自己的丈夫。這一幕重複的場景,仿佛時光倒流,讓街坊們又能夠想起當年她那年輕漂亮的模樣。可誰知道她已經是病入膏肓的人了呢?

    細心的街坊看出,男工程師削的蘋果,一定是紅香蕉,這沒什麽可奇怪的,這種蘋果比國光的個兒大,比黃元帥顏色紅,口感也甜,而且果肉比較綿軟,適合老年人的牙口。男的手已經有些顫抖,這也沒有什麽可奇怪的,這是人老的原因。讓人們奇怪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男的一直堅持給女的削蘋果,更讓人們奇怪的是,削下的蘋果皮居然還是完完全全地連在一起,彎彎曲曲地從蘋果上一圈圈地垂落下來,像是飄曳著一條長長的紅絲帶。

    女教師走得很安詳,按照我國傳統講究的五福,即壽、富、康、德和善終,她的一生雖然算不上富貴、健康,也說不上長壽,卻是占了德和善終兩樣,應該算是有福之人。

    送葬的那天,她在中學裏曾經教過的很多學生來到她家裏,向她的遺照鞠躬致哀,有的學生甚至掉了眼淚。這些學生中,也有“文化大革命”中揪鬥過她的學生。如今,他們也都老了,白發斑斑。

    那天,我也去了她家,看見她的遺照前擺著兩盤蘋果,每盤四個,每個都削了皮,那皮都還是完完全全地連在一起,擺放在蘋果的旁邊,垂落下來,像是飄曳著一道道挽聯。

    因為讀到了《一塊花布》這首詩,讓我想起了這段往事。

    花布的一生,有簇新鮮豔的時候,也有顏色褪盡和聲音撕碎的時候,也有在日常瑣碎的日子裏一次次地洗淨晾幹之後,最後落滿灰塵,變成抹布的時候。愛上花布是容易的,始終如一愛花布的一生,如同始終如一能夠為自己的愛人削蘋果,而且把蘋果皮削得一直都完完全全地連在一起,是不容易的。

    想起這樣的蘋果,對照著《一塊花布》這首詩,讓我感到,對於愛情和人生,花布從鮮豔的布料到抹布的一生,如果像是散文,象征著現實主義的話;那麽,始終如一能夠將蘋果皮削成一條長長不斷線的紅絲帶,則像是詩,象征著浪漫主義了。我們需要向花布示愛,更需要向蘋果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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