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世

六八年在大同(1/2)

    我出生在山西,當兵又回到山西。不過,當年的昔陽窮山惡水,我都了無印象,我太小了,兩歲吧?三歲?母親便把我帶到河南,繞圈子轉——這有個詞,叫“弋”——就以河南為中心弋。卻隻有一次弋出河南的,居然又回到了山西!在總後勤部下頭一個工程團當了兵,這一身軍裝一穿就十年多,然後又弋回了南陽,合手起筆寫字了。

    1968年8月,我們接到命令,部隊執行毛主席“五七指示”,讓我們連派人去大同“學工”,這個意思許多戰士不明白,但我知道,就是“穿著軍裝做工人”,到大同能有什麽事?那裏有的是煤,肯定是挖煤就是了。我的估計一點兒沒錯,不但是挖煤,而且是煤礦的先鋒——掘進工。說實在的盡管這工作不如意,然而比起上山下鄉,那還是好了去了。

    我有兩宗毛病,都與大同有關。一是氣管炎,是在大同得的。

    大同冷,怎麽個冷法?你在河南南陽,怎樣和你說都無法感受。我們是8月中旬去的,先蓋營房,我們自己住的油氈房子,已經生起火來,到國慶節前夕因為要放假,收拾現場,突然下起雪來,飄飄搖搖的雪片在旗峰山的崗巒間旋舞著翱翔,粗一看,它們似乎老在那裏盤旋,似乎調皮著不肯落地那樣,其實過了一會,山頭也白了,山腳也白了。帽子上身上都是雪。洛陽南陽上學時,也過十一,那一天肯定要集會的,學校要求所有學生,一律紅領巾白襯衣藍褲子,沒聽有人叫過“冷”的。這裏下雪,要穿棉衣,戴棉軍帽,隻是年輕人火力旺,沒穿棉鞋,我們指導員弱些,我看他連大頭鞋都武裝上了。胡家灣的老工人告訴我,冷時節從公用自來水挑水回家水桶晃悠著濺著,到家桶麵上就結了冰——你衝火車皮“呸”唾一口唾液,緊接著用手去摳,就能把變成冰片了的唾液取下來。冷到負三十攝氏度、四十攝氏度是常事。

    但井下不冷,無論冬夏,都是恒溫十六攝氏度。我們都著工作棉衣下井,爆破工頭一班已經把煤炸下來,散攤在撐著木柱的掌子麵上,我們的任務,是把煤用鐵鍬鏟起裝進一米五高的鏟車裏。然後引“放”到大巷裏,再用牽引車拉到四百米上去的地麵——工序是這樣,我是新兵,除了裝車什麽事也不用想、不用管,隻管裝車。我們班十二個人,有個老兵管掛信號燈,拿下十一個,四個推礦車的,還有七個,每天的任務是六十車,六十車就是六十噸,裝完就回,大家都知道這回事,偷懶等於整自己,隻有一個字,幹!

    這樣的勞作我現在想起,還有點無法思議。我出身幹部家庭,上學出來的人,有時去兵裏同學家去住,也裝模作樣幫人割割麥子,刨刨紅薯,和這個“活”比起來,那簡直可以算作遊興玩兒!我真的累呀!我覺得我鏟的煤隻有戰友們一半多一點,怎的人家就能一氣不歇低著頭隻管幹,我扔幾鏟就不行了呢?我怎的就這般無用呢?而且我出汗多,出汗快,弄幾下就擦汗還是把棉衣棉褲都濕透了,“臭汗臭汗”,真的是臭,不穿這樣的工作衣,不幹這樣的活,說給你聽你體會不到。煤礦排瓦斯有個風筒,外頭用鼓風機向裏吹風,排除現場瓦斯,風筒直徑有八十厘米吧,通身大汗的我連頭帶褲子鑽進裏麵取涼,簌簌的疾風把我全身衣縫都吹透了,衣服似乎也幹燥了一點,也就不熱了——然後回身再揮鍬鏟煤。到下班上井,井上都是寒的嚴酷,把濕透了的衣褲凍結起,隻有關節是可以活動的,冰盔冰甲回到宿舍。上下溫差在四十五度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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