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灰

第三回 山縣宴眾生各相 太平茶郝赫計成(1/4)

    此時屋內宴上正是人聲喧沸,倒把外麵陣陣悶雷聲響掩了幹淨。自樓上軒窗外望,能見得那雲漸漸積得厚了。廬城初夏的雨來得急,依這情形,落雨隻在須臾之間了。雨能滌得去這世間浮遊的塵霾,可飄風急雨忽至驟去,那清淨樣貌恐怕也不會是長久情狀。

    費鐸幼時在山縣老朝家,大約也是這般時節,隻要聞著雨前空氣裏彌散的土腥味,便會向老朝討了那尺寸正好蓋住天井裏魚缸的竹蓋子,在驟雨落下前急急把缸口掩住。雨滴片刻便會砸在老宅子的硬山頂上,嘈嘈切切,再順著天井四圍的垂脊瀉到青石板上,似串串剔透的掛珠,這景致有個名兒,叫作四水歸堂。

    那時老朝會在身後使了竹杖輕敲地麵,喚雨中稚子回到飛簷下。那稚子幼時總要再貪玩半晌,待等年紀長了又一心隻想離家。終是費鐸到了如今年歲,早已解得開老朝的幾案布置裏,自鳴時鍾與花瓶屏風暗扣的終生平靜意思,卻仍要被困囿於這喧鬧的筵席之間。此間宅子樣式乃至當下肴饌風味,本與彼時山縣記憶差別無幾。可現在的費鐸,卻連這隆隆雷聲、土腥氣味都已聽不見、嗅不著了。

    然而這席間的人們偏還要守著席間的規矩,席間的費鐸還要答謝方才吳雅芙的好意。所以本是陪客們之間的一杯過場淡酒,此時也有了份外的意思。費鐸滿斟一盅邀吳雅芙同飲,口中雖不言謝,那致謝表情卻跟在臉上,而後費鐸說一句不相關的敬辭:

    “今日幸會,還望日後多有機會向吳律請教。”

    吳雅芙聽了也不言,仍是回了個笑。可見這話裏的意思,有時全不需在字句裏,說話聽話都自有心照,再佐加個恰切表情,彼此自可意會。旋即就聽得二人喉嚨響,這酒過喉頭時嚐得到一點辛辣,初時味道不可琢磨,待流到食道以下卻覺得暖了,也可咂摸出些許滋味。

    費鐸心下思量,這女子大約亦如此酒。然縱使杜康可解煩憂,滋味又佳,也是多飲不得的。多飲則醉,醉則再好滋味都留之不住;如人不經琢磨,切磋琢磨太過,便再無人可交。費鐸思想不起這話是否為父親教導,隻覺得此刻倒是應景非常。

    未幾,二人酒盅各歸了位,吳雅芙卻又再開口問道:

    “最近在廬城倒是接連接了幾處大單子,承蒙費生欲照顧生意,莫不是要做得甚大動作?”

    費鐸聽得這問題,卻如墜五裏霧裏。前番所言本是謙辭,怎又被這女子扯到這般話頭?虛話被做實了,就隻能尷尬收場。“隻好再行些場麵話應付罷”,費鐸想著,便又是一番虛與委蛇。吳雅芙麵上卻不見被敷衍搪塞有何不快神色。費鐸今日與她說話,念來無一發自肺腑,恐怕也僅有開始一句之於傅蘭慈的含沙射影算得實言。吳雅芙也不在乎,畢竟似是而非的荒唐話也聽得多了,又何必非在其中尋個究竟。

    隻是費鐸此刻生不得前後眼,其身側傅蘭慈假作他顧,耳音卻流連旁座,聽得吳、費二人這番往來,已是一副了然樣子,費鐸卻是不見。

    然而陪客間的兩句閑敘,終不過筵席插曲,甚至僅是主音行進時輔助之和聲,添些熱鬧氣氛,或佐些人情味道。所以旁人視角觀之,席上主要程序之進行頗為和諧,其間過程雖錯雜而多有變化,然朝向卻能保持始終不改——席間主客,永是各類話題歸途。

    郝赫已記憶不能,過往杯盞交錯間,借由主客關係作牽搭,在桌麵之下、筵席之外串聯過多少生意。而這些秘辛過往,彼時主家會否知曉,席間主客又曾知否,大概均無甚緊要了,這也許即是設宴人之目的也未可知;餐桌大小不過方寸之間,有心便聽得清、看得盡所有交談動作,可所有人又都無意真正聽清、看盡,這便是赴宴人之間的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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