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纓

27 亭舟(1/3)

    ?鍾攸不知道這個“處理”是如何處理,這殺手的確消失不見了。時禦近晨時才回來,屋裏的書架已經重排,沾血的書本都收了起來,鍾攸燒了水,一直在等他。

    時禦泡進桶裏時,鍾攸扒開他衣衫才看到傷口都已凍得凝瘡,好一番收拾才清理幹淨。

    窗子勉強堵住,重修迫在眉睫。這會兒不知是不是漏了寒的緣故,屋裏有些冷。晨起的村人行走聲漸響,家禽嘈雜,屋裏卻很安靜。

    鍾攸給時禦腰間纏上紗布,可是家裏沒有藥,鍾攸怕傷口化膿,思忖著待時禦睡下後再去一趟鎮上。若非蒙辰此刻不在鎮中,鍾攸隻想立刻去問一問,蒙叔在此到底跑得是個什麽生意。

    時禦從殺人到處理都冷靜異常,絕非頭一回。恐怕當初蒙辰的“靜心修性”,並非單單指劉千嶺一事。

    鍾攸係完結並沒有出聲,他一直沒有好好看過時禦的背。如今明屋亮,時禦袒露出的背部能清晰可見橫布的傷痕。輕重不一,刀口劃傷拉下的痕跡較多。之前沉水村人夜襲時禦,也是鍾攸上的藥,可那棍棒都集中在後肩上,以下的位置他從未看過。

    此刻近在咫尺的瞧了,隻叫人心疼。

    “先生。”時禦微側頭,“先生。”

    鍾攸從後抵在他背上,額靠在那寬闊的脊背,沒有作聲。

    時禦垂下眸,靜了半響,道:“對不住,我未與你。”

    兩人這樣相依在床鋪間,窗口明亮,獨獨這一塊被書架擋了陰影。

    時禦望著被暗色遮掩的手指,道:“九年前我殺劉千嶺於劉家地窖,劉萬沉雖因貪圖劉千嶺的生意沒有報官,隻道是酒醉後失足跌死,但屍體入棺,總有避不開的眼。師父那時方至長河鎮,聽聞此事屢次前來見我,欲將我教往正途。我”他徒然的撥抓額前碎發,道:“我不行。”

    一朝沾血,噩夢常眷。蒙辰當他心中關押的是凶獸,時禦卻自覺胸中關押的是另一個自己。他比誰都清楚,每當手握刀刃時自己是怎樣的平靜。劉千嶺之死如同夢魘,縱然他一麵抵抗反嘔,一麵卻又不能不承認。

    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如此。

    蒙辰的生意下邊還有更多的東西,蒙館立在長河之畔也絕非偶然。每一次跑貨歸家,在深夜中不斷潑洗冰水的時候時禦也會懷疑,師父當年到底是要帶他回正道,還是僅僅看中這一顆冷漠暴虐的心。

    鍾攸在夜裏看不清前路,時禦在白日望不見盡頭。他第一次帶著先生在黑夜裏尋路,生出的滋味是難以形容的愉悅。這殘酷的愉悅,如同一直遮掩在舒朗笑容之下的鬼怪魑魅尋到了同物。

    然而先生並不是。

    後背傷痕累累,一直抵住的額抬起來,溫熱的唇一點點撫慰,將這一身傷都吻啄遍。暗影裏的時禦回眸,被手遮擋了一半的眼睛裏漆深複雜。

    鍾攸吻上他耳後,道:“你知道‘道’嗎。”不需要時禦回答,鍾攸吻過他耳後,聲音溫潤平和。

    “靖候有一把刀,叫做‘道’。我起初以為是替行道,因你看這人一生,從生到死,都淪在個‘正’字上。然而後來入學,老師此‘道’乃功成、名隧、身退,之道1。”他嗬在時禦耳邊的氣息微熱,卻道:“此言是我半生所聞最大的笑談。”

    功成、名隧、身退,靖侯一樣都沒有做到。並且每一個,他都差了一步之遙。

    “為民盡忠,為名全義,為親殆身。他這一生的正字寫不完整,卻又筆畫深刻。時禦,如此一生,你他是聖人傳,我卻隻當末路歌。”鍾攸拉下了時禦的手,覆身在他肩頭,緩聲道:“劉千嶺脅迫在前,知情人接錢閉口不提,無人提案,無人律罰。你若逆來順受,絕非正,而是助惡。昨夜殺手本為財謀命,無法嚴查,無處可押,你若聽憑處置,也非正,而是助惡。如今立法嚴律,卻誰也不敢一聲下為公,各律皆正。就算是蒙叔,也不敢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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