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行

第1節(1/3)

    第 1 章

    有人跟我說:名字隻是一個符號。

    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說,一個人叫什麼,隻是為了稱呼上的方便,如此而已。因此,叫什麼並不重要。

    真的是這樣嗎?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一個人叫什麼,在某種程度上,意味的東西太多。他的出身、他的家庭背景、他自身的修養、他所擁有的財富,他父母對他的期許,他內心的盼望、他站到人群裏,周圍的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

    名字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符號。

    或者應該說,符號從來都不僅僅是符號而已。

    名字隻是一個符號,說著句話的人,在我看來,都屬於幸運的人。

    他們應該都有驕傲的資本,有過人的才能,有出眾的品貌,不用為三餐煩惱,身後沒有足以將自己拖垮的家庭負擔,也許,還經常能從別人眼中,收到或多或少的羨慕、嫉妒、憤恨又無可奈何的神色。

    這樣的人,本身就是閃閃發光的金子,又怎麼需要去在乎,這塊金子叫什麼名字呢?

    我心裏泛起一絲苦澀。

    我從來就不是那麼幸運的人。

    所以,當有人問起我叫什麼時,我總是很慎重,很慎重地吸一口氣,再慢慢說出來。

    到目前為止,我有過好幾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象一把刀子,在我心底,刻出很深的痕跡。

    深到事隔多年,我每次回想起,還會疼痛。

    毫無遺漏地疼痛。

    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鍛煉成一個冷酷的人。

    可是左胸心跳的位置仍然沒法麻木。

    某些夜晚,一首久違的樂曲,一個脫口而出的字眼,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卻會讓它劇烈顫唞,裂開層層的舊痂,讓我被迫直視那些血肉模糊的傷痕。

    然後我才知道,一切原該塵埃落定的往事,其實都沒有過去。

    往事如煙。

    哪那麼容易就如煙?

    今日,我微眯雙目,穿著領口微敞的雪白冰蠶絲袍,在三重綽約的輕紗之後,正襟危坐。前麵的案幾上擺著聞名天下的古琴“綠倚”,香爐內點著十兩銀子一兩的西域異香,我閉上眼,略定了定,慢慢地將手指,搭到琴弦上。

    微風輕拂,吹起淡淡煙霧,曼曼的輕紗一層一層蕩漾開去,宛如被吹皺的一池春水。

    我端坐輕紗內,客人坐在輕紗外,誰也不能在聽琴之時進入內室打擾琴音,誰也不能隨意撩開輕紗窺見我的麵目。這是我定下聽琴的規矩,京都勝地,多的是能人誌士,譜擺得越大,名氣越容易打響。

    於是我不用三月,便成為譽滿京師的長歌公子,我將自己擺在雅士隱者的位置,充分滿足了這些貴族老爺,商賈官吏附庸風雅的心思。

    是的,我現在的名字叫易長歌,是唯一一個,由我自己起的名字。

    正如從此以往,我要做的事,要過的日子,都將是我的選擇。

    等了三個月,才終於如願以償,等到輕紗外那位客人。

    我嘴角冷笑,既然來了,又豈能讓你白來一趟?

    我的拇指無意識撥弄了一下低弦,發出一聲沉著悠遠的迴響,宛如鐘聲縈繞在寂寥無人的山穀。我舉高手,審視自己的手:纖長溫潤,指甲淡紅,宛如晶瑩剔透的花瓣。繡有回向雷紋的長袖下,手腕光潔柔美,精雕細琢,右手尾指處套了黃金指套,為琴聲偶而加了點鏗鏘金戈之聲。

    這雙手,任是誰見了,都隻會想到風花雪月,詩情畫意。又有誰知道,這雙手曾經傷痕累累,為了活命,幾乎幹盡天底下所有低賤的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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