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香

綺羅香 下 1.因緣會(1/5)

    雨綿綿地下了整日,天好似漏了個窟窿一般,怎麽也下不盡。烏霾壓著長空,陰沉沉的看不到日頭。往年裏這時節本該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可今年卻反常的冷得瘮人,前些日子剛立冬,便一連下了好幾場鵝毛大雪,眼見著街上積雪還未掃盡,竟又接著下起雨來。天氣太寒,雨一落地便結了冰,路便愈發泥濘難行。此時冷冷的北風乍起,街上行人便都裹緊了衣衫,拄著油傘愈發行得快了。

    忽然間一列駿馬飛馳而過,整齊的馬蹄聲敲得青石的路麵一陣嗒遝作響,亦打破了這座河邊小城的寧靜。馬上的人皆是盔甲重胄,雨水沿著筆挺的牛皮靴麵四濺開來,恰若雨中盛開了一朵朵水蓮花。路上的行人見狀早已躲閃了開,唯有一個街邊手捧陶甕的小姑娘避讓不及,被濺了一身的泥水。她衣衫本就單薄,此時渾身濕透,更是凍得瑟瑟發抖。然而她雙唇緊緊抿住,不敢哭出聲來,隻將那陶甕抱得越發緊了。

    忽然頭頂上一黑,她隻覺身上一暖,竟是一件大氅落在了她身上。她不敢置信地抬頭望去,隻見在自己身旁竟然立了一匹高頭大馬,馬上是個一身黑衣的青年人。

    須臾間,馬上的青年翻身下來,此時他把大氅給了她,便隻著一身戎征勁裝,卻更見身形瘦長,行動極是矯捷敏健。那青年人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便也望向她,隻見他約是弱冠之年,麵容清俊,眉飛入鬢,唯有一雙鷹隼般的眸子裏透出銳利的光芒,竟隱隱有幾分碧色。她心裏一跳,竟是不敢與這樣眸子的人對望,慌忙低下頭去,雙手牢牢地抓緊了麵前尚有餘溫的陶甕。

    “陛下。”隻聽這青年人忽然開口喊道,聲音倒是清朗得很,未等她反應過來,那青年人已雙膝跪在地上。緊跟著許多馬聲長嘶,似是行人與軍馬都停了下來。人們便都跪倒在地上,齊聲呼著“萬歲”。在鋪天蓋地的呼喊聲中,有一人緩緩走了過來,正在她麵前停住。

    她心裏駭得發緊,也跟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顧不得麵前正是一灘積水,隻伏身在泥中,眼角餘光偷瞥,隻見身邊是一雙明黃錦緞織成的平靴,靴上繡著淺淺的金色龍紋。而身旁跪著的那青年人亦是微微一抖,從發梢垂下的雨水恰滴在她的手上。

    少頃,隻聽一個長者的聲氣道:“胤兒,怎不事先告知庶民避讓?”語聲滄老,頗有幾分責怪之意。她心裏愈發慌張,忽然竟覺得身上的大氅竟有千斤之重,壓得她喘不過氣。而她身邊的青年卻並不回答,依然跪在雨中,可隻有她才能看到,那碧眸人的手分明是張合了一下,抓了一把泥雪在手心裏。

    “父皇,大哥的大氅在這個小姑娘身上。”那長者身旁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她忍不住偏過頭去,隻見那明黃的平靴旁果然還有一雙雪青的靴子,看上雖然尺寸略小,卻也用赤金線勾著龍紋。

    “起來吧。”那位長者似是有所觸動,目光從街旁那個畏縮成一團的小女孩身上略過,見她身上果然裹著一件墨色的青羽大氅,語氣便也溫和了許多,“能有愛民之心,便不負朕的教誨。”他頓了頓,又道,“以後做事更需上心,不可再滋事擾民。”

    “兒臣遵旨。”那青年人沉聲應道,卻仍是連頭也未抬起。

    她從側麵看著他緊抿的嘴角,心中一動,隱隱竟覺得這青年人的語聲中似有金石之音。

    那長者見青年人仍未起身,心中不悅,拔步便向前行去,眾人便皆跟著去了。

    “大哥,快起來吧,”過了片刻,便隻見那雪青的小靴子移近了些,卻是適才長者身旁的少年走了過來,雙手欲扶這青年人起身,兀自低聲勸慰道,“石虎的大軍連日不退,父皇心中不快,並不是存心為難大哥。”他的聲音清脆雖是孩童,卻也似模似樣的說著大人的話。

    “多謝太子殿下。”青年人脊背微微一屈,卻不敢真去扶那少年的手,他的膝蓋早已跪得麻木,此時足底微微使力,便咬牙站了起來,身形微微一蹌,但很快便立定了,再不露半分狼狽。“熙兒,還在磨蹭什麽?”已走遠的老者忽然回頭高喊了一聲,似是不滿。那雙雪青的靴子微微一頓,趕緊跑了開去。

    而此時,這小女孩方敢奓著膽子抬起頭來,卻見適才給自己大氅的青年人還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遠方出神。她細細打量過去,隻見這青年人一身黑色長袍,神情此時冷峻下來,明明是一張年輕如白玉的臉,可眉目間頗見幾分風霜之色。

    小女孩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察言觀色,心知這些人必都是富貴通天之人。她心下略一思忖,便解下了身上的青羽大氅,仍舊跪在地上,雙手捧過頭頂,低聲道:“這是貴人的衣物,綺羅不敢承受。”

    那青年人向她上下打量一番,可目光卻落在她身旁的陶甕上——那是貧寒人家慣用的再普通不過的土陶甕了,可以盛水也可用來盛酒,粗劣的陶甕上花紋亦燒得斑駁不堪,露出青灰的底色來。他微微一怔神,眉目間竟浮起淡淡的鬱色,片刻,方淡淡道:“賞你了。”

    小女孩捧著大氅深深叩首,再抬頭時,卻見他已行得遠了。她這才站起身來,四處望去卻見昔日熱鬧的街上竟是家家門戶緊鎖。她心裏倒也不慌張,這些年孟津城裏的人都見慣了路上過兵的情景,今日這個王打過來,明日那個將軍打過去,亂哄哄也不知道是誰的天下。每到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要把房屋鎖牢,唯恐一點家什被充了軍。這城裏隻有她是不怕的,她自嘲地思忖著,珍而重之的將那青年人給的大氅裹在身上,目中忽然湧上一點淚意來。

    風雪之時,人人都有一處避風的所在,可她卻什麽都沒有了。也隻有這件大氅,竟讓她覺得能有絲絲暖意。她拾起身旁的土陶甕,裏麵是釀的陳年的竹葉青,隔著厚厚的青布都能聞到陶甕中馥鬱醉人的酒香,她捧起了酒甕,送到了城東的張老爺家中,得了幾個賞錢,便小心翼翼地將賞錢收好,這才一腳深一腳淺地向背街的一處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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