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刀從刃

10.故人難再逢(1/3)

    鬼切平生有三恨,一恨源賴光封印記憶欺瞞自己,利用自己屠戮同胞鬼族;二恨人妖終有別,命運猶如相交之線,短暫交匯後終究是命途懸殊;三恨遲來,前世他恨自己遲一步於源賴光相遇。鬼切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前世自己能與源賴光於大晦日之劫之前相遇,那源賴光是否就不會孤身一人對抗家中族老。若有人能分擔他在大晦日時眼見兄長與百姓殞身業火時的絕望,他是否便不會走上以殺止殺之道?然這一切都是鬼切不切實際的幻想,若沒有經曆這些苦難的源賴光,會是那個讓自己敬仰的他麽?

    鬼切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總是遲來一步。他與源賴光總是在錯過,不是誰錯了,而就是單純的過了。就像多年之後鬼切在影院看的那部《霸王別姬》一樣,人戲不分的程蝶衣哭著說,一輩子少一天少一分鍾少一秒都不算一輩子。一步錯步步錯。千年孤獨冷寂如死,當回憶中哪怕最痛苦的碎片都成了能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溫暖時,當重逢再見卻不識時,鬼切隻能故作風雅的念一句‘相望誰先忘,傾國是故國’的漢詩。

    可這時的鬼切尚不知何為情衷。他提刀緩步踏入燃燒的村莊,步履端重猶如在赴一場生死之約。血契斷裂的疼痛對比前世源賴光死時所產生的悲哀微不足道,甚至這疼痛比對當年酒吞童子一掌將他穿腹也不如。可無論何時,鬼切也從未感受到何為‘麻木’。他是絕世的斬鬼之刃,為殺戮而生的軀體鋒銳且敏感。他可以聽到蝴蝶振翅一瞬的風聲,也能感到刀鋒劃出時破開的氣流。相對而言,五感的提升也代表他對痛覺的無限放大。

    可這些都不算什麽,他早已習慣痛苦,痛苦令他瘋狂令他清醒,令他感到活著的滋味。可如今有一種全新的感覺在他體內蔓延,他無法再感知獨屬於他的痛苦。像是五感被強製封閉,再無法分辨風聲與人們痛苦的悲鳴跟如惡鬼般的狂笑聲,就連世界也變成黑白兩色——

    源賴光半跪拄刀於地,他垂眼看著左胸上插著的長刀,又回頭看了看他身後屋子裏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兩個孩子,卻是低聲一笑。

    武士之命,必終於刀。這是他的宿命亦是他的榮耀。血從他的額角緩緩滴進他的眼睛,模糊了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一片血色朦朧中,握著武器的強盜們竟是無一人敢上前斬下源賴光的首級。他們踟躕不前的看著眼前那個渾身染血的白發少年,心中懼意如野火般瘋狂蔓延升騰。他們不會忘記眼前少年騰躍揮刀時如狂獅一般的身手與眼神,不過兔起鶻落之間,少年便將兩名成年男子一刀斷喉。

    即便身受致命傷,少年的眼神依舊凶狠。這份殺意與決意,竟讓喋血刀頭為生的強盜們以為真的見到了傳說中隱於山野林中的白發鬼。他們不敢上前,生怕他是個假裝示弱的妖鬼,會在人貿然接近時如猛虎一般躍起劈斬。

    強盜們是老辣且狠毒的,他們無聲的包圍了源賴光,就等著他流幹血液倒下的時候再去切下他的首級充作自己勇武的勳章。他們相信,無論再強大的惡鬼也難逃蟻多咬死象這句俗理。他們像是一群鬣狗,將那傷痕累累的雄獅層層圍困。

    眼前刀影血光重重,源賴光吐出一口鮮血,手中長刀本就因劈砍損及刀身,此時再支撐不住他的身體錚然折斷。然就在此時,白發白衣的惡鬼突然憑空出現在強盜包圍之中,他通身風骨清剛如孤月,提刀披著料峭初春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場雪緩步而來。一瞬之間天際濃雲壓闊風嘯如嚎,惡鬼拔刀無影,源賴光隻能隱約鬼切身邊蕩起的飛濺血跡猶如兩彎女人的眉宇,刀斬破風的聲音猶如鬼哭。他站在自己身前,出手淩厲堪稱斬月劈風的刀勢竟帶著幾分揮毫寫意的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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