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刀從刃

7.最難是兩全

源賴光做事一向十分認真,他勤勤懇懇的對付著桌上紙張,用指尖輕柔的將它們對折翻轉成紙鳶的模樣。鬼切看著源賴光的側臉,不禁對比自己當時在靜室裏如坐針氈似的作態,頓時心裏隻能慨歎這大概就是差距。他托著腮看了源賴光好一會兒,終是開口道:“源賴光,我明天要去拿回我的本體刀。大概過兩天就會回來,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給你帶回來。” “現在什麽都不缺……如果真有什麽缺的話,就麻煩你再幫我帶一把稍微重一些的刀吧。”源賴光循聲向鬼切望去,眉眼帶笑:“你也不要老是問我要什麽,你要記得買新的打粉和丁子油回來。還有別忘了,要早些回來。”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跟個大媽似的?”鬼切佯作不耐的擺擺手,心裏卻是樂開了花。他突然不想明天再走了,他得現在走,這樣能回來的更快一點。 自他從源氏離開後,沒了規矩約束的鬼切一貫是想著什麽就去做什麽的性子。思至此處,他便立即提刀起身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又折回拿了一隻源賴光折的紙鳶。源賴光不解的看向一時興起的鬼切,正欲相問時聽得鬼切語調輕快:“我這就去拿回本體,大概後天晚上就能回來。最近外邊不太平,聽城裏的人說最近有一夥強盜在這附近,你就乖乖呆在家裏不要亂跑。我在咱們房子附近布下了結界,我走之後,人類是沒法進來這邊的知道沒?” “嗯,我知道了。”源賴光心頭一暖,對於鬼切他是絕對的信任。雖然尚未想起全部的前世記憶,但回憶起來每一個零星的記憶碎片,都在密密實實的刻印著前世的自己是對鬼切信任與隱秘且壓抑至深的情感。 鬼切擺擺手,將源賴光折出的那隻蠢蠢醜醜的紙鳶變作飛鸞坐了上去。他撫摸著飛鸞上的折痕,看著火燒似的晚霞,不禁又想起了蜃氣樓退治結束後,他與源賴光共乘一隻飛鸞往回飛。彼時的天空也是如現在這般瑰麗爛漫,蒼紅的夕陽下,飛鸞浮於浩渺雲海之間,飄飄忽忽猶似一葉遠舟。他坐在源賴光懷裏,伸手去觸摸那些濃稠如乳又仿若薄紗似的雲。源賴光把下頜抵在他頭頂發旋上,胸腔震動,是在低低的笑。 而為何,那時的自己,心會跳的那麽快?他們看著熔燒的夕陽緩緩沉入地平線,暮靄沉沉的天際交融在墨藍與帝紫漸變中,繁星初露,皎皎如霜月初升。他抬眼卻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赤色瞳孔,那裏流溢的情緒深沉如海,仿佛能將鋒銳無不可摧的斬鬼之刃融為繞指柔。 這種眼神,鬼切見過太多太多次,無論是在被他以血契受製與黃泉之境時;還是二人未曾決裂前暢懷對飲,同賞春花秋月夏風冬雪時;甚至在自己重塑之後,因為力量尚未恢複變成孩童模樣,他會在每次外出回來,給自己帶好看好吃的彩團和果子時—— 可這些疑問,還未等鬼切想明白問出口,源賴光就死了。 他的死亡快的令人猝不及防,就像他最為欣賞的櫻花一般,繁極一瞬,轉而凋零。與他相處的時日,鬼切總覺得像是浩渺之間彈指一瞬,等他細細數來,才發現自己已經陪伴了源賴光整整五十三年。除去那恩怨不清的十三年,他在源賴光身邊形影不離的跟隨了整整四十年。對於妖怪而言,四十年剛剛夠他恢複力量,能讓之從孩童變回風姿初展的少年。而對於源賴光來說,足以催折他的脊背,腐朽他英挺的麵目。 鬼切微微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五百年前的那一個夏夜。他必須早些回去,他還來得及再陪源賴光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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