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空間

四十三(1/3)

    夢醒過來,夢裏頭那些歡聲笑語仿佛打散的玻璃碎片,一塊塊拿起了都聽得見看得明,可想湊齊了卻做不到,裂縫邊緣俱是利刃,即便皮糙肉厚兼意誌堅定的穆先生,也會紮得滿手鮮血,傷痕累累。

    夢裏的空間,以其慣有的荒誕布局,卻顯示一種異乎尋常的真實感,真實到他仿佛確實在那生活了幾十年,確實有過一個叫倪春燕的老婆,他們倆生了一個叫慕斐然的小男孩。那孩子很調皮,被家裏的女性成員寵過了頭,時不時會有些嬌氣,可是他天性善良,崇拜自己的父親,小小年紀就被教導得很有責任感。

    他們一家人中還包括一個叫穆玨的奶奶,有一個智力永遠停滯的小舅子,他們家很熱鬧,有兩個孩子,家裏便狀況不斷,整天雞飛狗跳,可人氣很足。

    不像穆公館,富麗堂皇,仆傭成群,一堆成年人伺候他一個,可卻時時刻刻顯得冷清空曠,很奇怪。

    穆昱宇活到三十出頭,才發現有那麽一種活法居然可能是存在的:房子不大,存款想必也沒多少,生存壓力不減反增,職業生涯也未見得有多出息,年紀一大,中年男人的頹勢就出現了,那些個抱負野心勢必要在現實跟前節節退讓。一個大男人要養活一大家子人,想必經濟窘困也時時出現,這樣的人生在他看來,幾乎都可以冠以窩囊兩個字。

    哪裏及得上他現在成就之萬一?

    可他的家人都在。那個穆昱宇,他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有的是人心疼,老婆會把熱飯熱菜伺候到他床頭,孩子們會格外乖巧,圍著他唱兒歌;還有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還在,她會用她特有的幽默一邊調侃他,一邊照料他快點康複。

    在那種環境下活著的穆昱宇,想必性格要軟弱得多,相應的,他也必然無能得多。但是,那一個穆昱宇有什麽必要非得算無遺策刀槍不入?他又不用對那麽多員工的生計負責,不用挑著一個大公司的擔子時刻提防明裏暗裏那麽多敵人。他大概從未經曆過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刺激和危險,他也沒嚐試過巨大的成功和成功後呈幾何倍數增長的壓力。

    那個穆昱宇還有一點令他耿耿於懷,那就是他無論怎樣都不會一個人。他幹什麽都有家人幫襯扶持著,他哪怕在外邊跟一坨狗屎似的一敗塗地,回家了還是有人將他當寶。

    不用花錢,不用簽合同,不用恩威並施,不用如心理學家一樣洞悉人性弱點,將人際關係弄成心理對峙戰,不用做任何事,就他媽的有人對他好。

    無條件的好。

    穆昱宇有些悵然,他並不是見了夢裏那麽多的溫情就忙不迭地否定自己,他到目前為止,仍然不對自己選擇的人生有任何懷疑。因為那是符合他性格的,遵循他的價值觀和野心必須要做的選擇,他對此絕不後悔。

    但在此之餘,那個夢中的溫情卻令他獲得異乎尋常的平靜,他想,原來多少往事就這麽在指縫間宛若流沙傾瀉殆盡了啊,原來回溯過往,在某年某日的某個分叉點上,他選擇了倪春燕,那整個人生真的會截然不同。

    他冷靜地想著另一個穆昱宇的得得失失,在夢醒以後,他在自己華麗而空曠的宅院裏,看著葉芷瀾弄出來的各種後現代藝術痕跡:牆上掛的抽象畫,地上鋪的色彩冷峻的地毯,邊角上聳立的形狀怪異的金屬雕塑品,配合上全玻璃設計的通透和冷硬,整棟房子就如一個扮演著激進與先鋒的藝術青年,嘴裏喊著口號,動不動要批判和申訴一樣。穆昱宇忽然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麽自己能在這樣的房子裏活了這麽久?他跟這棟房子,跟這個房子裏的女人如此格格不入,簡直南轅北轍,可他卻一直以無視的姿態忍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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