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凡間的那些人，想當年年少如花，如今已到白首，那些墨色都染在了流年之內，隨著風沙，身體也一點點都消失殆盡。而我，卻被時光遺漏在外麵，無論過了幾百幾千年，依舊容顏不改，笑看青山綠水。 夙風清踏著祥雲，看那朦朧雲層下麵的人間之時，突然有一絲傷感，想到那句“白駒過隙”。突然感覺，被時光遺漏，是一件有些可怕的事情，別人早已經輪回到不知第幾世了，說不定自己還碰到過墨華、嫣雪……很多很多人的上一世，而現在又要重新相識、相知。 不過那些死物，倒還是一樣。山還是那座山，水也依舊是那水，他們不用接受輪回轉世，也沒有人能夠撼動它們，能夠長久地一直矗立在天地間，和他一樣看著人情冷暖，然後慢慢麻木。 不，山和水本來就沒有感情，本來就是麻木的。 可是他，已經也曾經是一個意氣風發、單純善良的少年——在沒有成仙之前，和一家人都住在山上，不用受世俗的那些惡劣風氣的影響，靠著打柴為生。也許在那些外人看來，他們家裏的生活非常貧窮拮據，可是夙風清卻不這麽認為，他覺得生活雖然貧窮但是簡單，每天都是無憂無慮的。 每天可以和小鳥為伴，在後院裏嬉戲，在溪邊打水仗，在竹林裏拿著柴枝當劍來練習。雖然每天也要去山上打柴，要背著很重很重的柴火，但是連這個過程，他都覺得是快樂的。那些日子，是多麽單純而幸福，平靜而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照例去山上打了一大捆的柴火回來，比平常甚至還多一些，雖然你扛在肩上很累，但是他依舊興衝衝地趕快往家趕，一路上哼著歌，因為他肯定慈祥的父親和母親一定會為此表揚他的，表揚他懂事，表揚他長大，表揚他有力量了，也可以證明自己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可以扛起家裏的重擔。 然而到家裏的時候，沒有像往常那般，籬笆破爛不堪，門已經被踩得稀巴爛，沒有從廚房裏飄出來的飯菜香味，沒有父親叫他去吃飯的吆喝聲，也沒有歡聲笑語，隻有一片如死一般的寂靜。 風吹動竹林，腳下的落葉撲朔著，飛舞著，然後在風停下的時候又再一次掉落在了地上。他突然有一些害怕，有一些膽怯，這平靜帶給他恐懼，如此安靜，安靜得詭異。 一步步，他踩得那些幹枯的落葉發出“哧啦哧啦”的聲音，每一步都走得一場艱難，好像兩條腿被灌入了鉛一般。他連肩上的柴火都沒有放下來，就朝著那間破舊的小茅屋走去。 拉開門簾的那一瞬間，他張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躺倒在一片刺目血泊中的父親與母親，他們的屍體就那麽顯眼地被橫在屋子的最中央，飯桌上竟然還放著燒好的飯菜，可是早就已經涼了。母親的手最後是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好像在那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還在拚命寫著些什麽。 夙風清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他慢慢挪著步子，到母親的身邊蹲下，然後顫抖著把她的手拿開，自己的手上也沾滿了她身上的血。他看見了，看見了母親臨死前也要寫下的字。 沒有其餘的，隻有兩個字。 風。 清。 母親在臨死之前，寫的是風清。那“清”的最後一筆還沒有完成。 風清，夙風清。這是他未修煉成仙之前，凡人時候的名字。父親母親取的名字，到凡間之後他也一直在用這個名字。 他不改。 不能改，那是父母取的名字，若是改了那就是大不孝。 不願改，那是父母取的名字，是留給他的唯一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