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原來這麽說

第3章 師是中華民族的脊梁 ——“學而時習之”章句甄讀(2/5)

    在孔子當時,“有朋自遠方來”這點物質利益,比起做官、經商的收益來,實在是少得可憐,但孔子已經認為很有說服力了,“不亦樂乎?”問得很理直氣壯,勝過財大氣粗者。是孔子沒有見過世麵,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多精彩,坐井觀天,沾沾自喜嗎?當然不是。不管這話是說在孔子五十一歲做官之前,還是之後,孔子對當時社會上層的生活、人們追求的功利價值都是一清二楚的。孔子早期的學生中,孟懿子和南宮敬叔兄弟倆,就是魯國的貴族大家,他們是奉死去的父親孟僖子的遺囑,來拜孔子為師的。孔子做官前,與魯國的貴族、權勢人物就有交往,在社會上層有很大的影響,像他這樣的交際層次,會不知道做什麽、怎麽做,能獲取更大利益嗎?但孔子為有人持幣從遠方來拜師而“不亦樂乎”,不僅體現了他的“安貧樂道”的情懷,更有相當重要的意義的。什麽意義,這就引出了下麵“人不知而不慍”這句話。

    “知”不是一般的“知道”、“了解”。孔子時代,“士”民(包括武士與文士)隻有充當官吏、門客才可謀生。選士還沒有科考製度,全靠鄉裏推舉、官長賞識選拔。這賞識、選拔與推舉(越來越徒具形式,就像文革中工人、貧下中農推薦工農兵大學生),就是“知”,“知遇”之“知”。所以當時就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話。據《史記》記載,“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是春秋末期晉國人豫讓說的。豫讓是晉國大夫智伯的門客,說這話時,智伯家已被晉國另三家大夫趙、韓、魏聯手給滅了,豫讓已逃到山中。此時,他聽到消息,趙襄子特別地恨智伯,把智伯的頭顱骨漆了當飲器。豫讓聽說後悲憤萬分,發誓說:“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這段話,翻譯成白話文,大概是這樣的:“可歎啊!士應該為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去拚命,就像女人為喜歡自己的人化妝打扮。現在智伯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一定要為他報仇而死,來報答智伯,那樣,我的靈魂就不會感到愧疚了。”於是,他改姓換名,把自己弄成好像受刑殘廢人,進入趙家的內宮,當個廁所清潔工。他懷裏總是揣著一把匕首,要找機會行刺趙襄子。結果,在動手前被趙襄子察覺了,被拿下。趙襄子問明情由,被豫讓的義氣所感動,就把他放了。豫讓又用漆塗身,使皮膚像生癩瘡似的,又吞炭啞嗓,扮成乞丐,連妻子也認不出來。他埋伏在趙襄子要經過的橋腳下,準備第二次行刺,又沒成功。抓住豫讓後,趙襄子說:“你不是曾經在範氏、中行氏手下都幹過嗎?智伯把他們兩家都滅了,你不為他們報仇,反而到智伯門下為臣;如今智伯也已經死了,你怎麽特別執著地要為他報仇呢?”豫讓說:“我在範氏、中行氏門下,他們像待眾人一樣對待我,所以我也像眾人一樣對他們。至於智伯,他待我如國士,因而我也像國士那樣報答他。”趙襄子聞言,流著淚歎了口氣:“您為智伯報仇之名已經成了,而我赦免過您,也仁至義盡了。這是您自己一心所求,我也不再放您了。”豫讓情願伏誅,但請求能用劍在趙襄子的衣服上戳幾下,以完成報仇的心願。趙襄子同意了他的請求,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

    先秦時代,按社會分工,把“民”分成四類:士、農、工、商。豫讓的例子典型地說明了“士”民與農、工、商民的不同,在於他們的依附性。士的價值,要由“知”他的貴族、君主來決定。所以,士除了用他們的技能來實現他們的使用價值,更要用“信”“義”來作為他們的價值的擔保。但“士”的所謂的“義”,是一家的私義,而不是天下之公義。豫讓說得很明白,之所以不為範氏、中行氏報仇,而要為智伯報仇,就因為給我的待遇要比範氏、中行氏給的高個層次。至於智伯與趙襄子之爭,誰是正義的,誰是非正義的,豫讓是不問的。不光是豫讓不問,就是先秦其他著名的義士、俠客,如荊軻、聶政、專諸、要離,都隻問事主待他們是不是好,不問事主要他們去幹的事是否正義。而當時的士,對豫讓、荊軻等人的義舉、義行是高度認同的。豫讓死後,“趙國誌士聞之,皆為涕泣。”因為這些義士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確立了士的使用價值和價值,使士有了充分的存在理由,所以士的群體中人,當然要大力肯定他們,宣傳他們的事跡,肯定他們,就是肯定“士”的品牌,為“士”在人才市場上爭取到一個良好的環境。但後人編演這些義士的戲,就要添加“為了伸張正義”的動機上去。之所以要加上這些動機,就因為後來的人,受到孔子倡導的價值觀的影響,不能接受隻講私義,不問公義、社會正義的人為英雄。由此可見,孔子對隻講私義的價值觀是不以為然的。孔子認為,要破除“士”的隻講私義的價值觀,首先要去除“士”的依附性。所以,孔子說,民辦私立學校教師,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弄得好,還有人從遠方跑來供養以求學,這樣,就可以做到“人家不賞識也不煩惱,這不很有貴族(君子)風度(人格之尊嚴、獨立之精神)嗎”?

    “君子”這概念,在這段話中,還是“貴族”或“合格的貴族”的意思,和《老子》中君子的概念基本一致。但《老子》中“君子”是與“聖人”相對而言的,而《論語》中“君子”主要是和“小人”相對而言的,所以,孔子是對傳統的“君子”概念作了改造的,使之從一個標誌社會地位的概念,變成了一個標誌倫理水準的概念。這一點,在以後解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時再詳細討論。

    我在發表於2004年7月12日《文匯報》的《〈論語〉頭條》一文中說:這樣理解,整段表達了民辦教師的價值觀。盡管可能有自嘲之意,但已充分證明孔子是自覺建立中國知識分子話語的第一人。尤其是他使民辦私立學校教師與貴族老爺平起平坐,同稱“君子”,在當時具有革命意義。這段話奠定了孔子萬代師表的地位,放在《論語》頭條,得其所哉。

    隨著我對《論語》研讀的深入,我覺得以上認識,還不是很到位。目前,我認識到,《論語》頭條,開宗明義,提出了一個“師文化”的概念。“師文化”概念非常重要,不僅因為它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概念,而且標誌著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從此誕生,並且成為民族的脊梁。

    2006年11月在美國國會圖書館接受了素有“人文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獎的旅美學者餘英時先生,在1987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士與中國文化》。這本書在當時就有很大的影響,因為我們這一代人,是在“打倒孔家店”、“批林批孔”的觀念籠罩下形成對孔子、《論語》、儒學的概念的,所以看到餘英時先生的著作,有耳目一新之感。從此,孔子倡導的是“士”文化,“中國史上的‘士’大致相當於今天所謂的‘知識分子’”,成為當代學術界的共識。這次重讀《士與中國文化》,發覺“士”文化這個概念來標誌孔子倡導的儒學,還不到位。“士”,作為四民之一,在孔子之前早就存在了,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文化心態也早就形成了。而“師”與“師文化”,則是孔子首先提出的,也是他以一生的努力、實踐來確立的。官辦學校裏也有“師”,但這“師”是由貴族來擔任,或由官方聘任的,就是吃皇糧的,所以還是依附性的。而孔子身體力行的“師”,民辦學校的“師”,要確立的“師”的概念,是獨立性的。這個“師”是個全新的概念。在孔子之前,也有人做民辦學校教師,也有做得很紅火的,但一般是權益之計,是以後出仕做官的進身階。這就是所謂的“學而優則仕”(按我的理解,應該是“學(敩)而優則仕”),但在孔子的理念裏,還有後一句,更重要的是後一句:“仕而優則學(敩)”,就是做官優秀的要抓教化。孔子早年也有“學而優則仕”的想法,這也是當時的習慣性思維使然,但孔子晚年,是明確“師”不僅是一份可以謀生的職業,而且是一個像貴族一樣可以保持人格高度獨立的社會身份,因為他從事的是教化這項高尚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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