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角落

第二章軍閥那些事兒(1/5)

    軍閥間的戰爭

    中國近代所謂的軍閥,其實徹頭徹尾屬於中國人學習西方的正宗產品。當時國人尋找中國弱的原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方麵,是覺得中國人太文弱,士大夫重文輕武;反過來,人家西方人,包括學習西方學得比較好的日本人,都很有尚武精神,從軍的都是社會精英,不像當時的中國,好人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尚武的另一方麵,是引進、仿製西式武器,學習西方的軍事技術。中國在引進技術層麵的現代化,直到甲午戰爭,其實並不弱於日本,西方每有先進武器一問世,用不了多久,中國人就會仿製出來。隻是武器的使用,中國軍隊有點差勁。雖然從淮軍跟洋槍隊學英國兵操開始,中國軍隊就學著比劃,但直到袁世凱的新建陸軍,行列式走得算是齊了,但槍炮卻操練得不怎麽樣。當然,清朝新政以後,留洋學軍事的人中,有認真的,比如在日本士官學校吃苦的若幹人等,比較傑出的如蔣百裏、吳祿貞、蔡鍔、藍天蔚;學得一般的閻錫山、孫傳芳、劉存厚,也包括沒有學完的蔣介石。他們大抵從天天早起刷洗戰馬、給老兵打洗腳水開始,忍受日本軍曹的拳打腳踢,辛辛苦苦才學得一點低層次的軍事技術,隻配當兵頭——士官。不過,這些認真的人學成之後回國都擔任高級軍官,比原本應該擔任的士官高了不知道多少級。加上這些人原本在國內都是讀書人出身,在苦熬了若幹年後,一旦回國,不免技癢,往往重操舊業,每每與一班文人雅士混在一起,因此,士兵的軍事技術還是得不到提高。

    辛亥革命的武漢爭奪戰,要算是這些按照西方操法、拿西方武器、穿西式軍裝、按照西方軍隊編製編練起來的新軍之間,第一次正經八本的交戰。

    雙方打得都十分的業餘,按當時人的說法,北洋軍的勝利,關鍵的是靠了他們有機關槍,而革命軍直挺挺地衝鋒,也是成全北洋軍勝利的重要因素。

    此後,軍閥之間仗打了很多。每次戰爭,文的一方麵的宣傳攻勢,所謂的通電戰,要比真刀實槍熱鬧得多,真打的時候,基本上槍放得多,死人很少。四川軍閥劉存厚和熊克武之間在成都開戰,居然有大批的閑人前去觀戰,就像後來的四川球迷看球一樣,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就喊“雄起”了。無論多大規模的仗,大抵雷聲大雨點小,任他槍炮隆隆,其實死不了幾個人,因為士兵們放槍放炮,都沒有準頭,但是放槍的速度都很快,更多的是圖個熱鬧,跟小孩子過年放鞭炮差不多。以至於當時在華的外國人,有人惡毒地建議中國人恢複使用弓箭,說是這樣至少能給國家省點軍火錢。

    西方人關於中國軍閥間戰爭的另一種說法,也很惡毒,說是中國的戰爭不是用真正的槍炮打的,而是用另外一種槍——煙槍打,再加上一些袁大頭

    (銀元)伴奏。這當然也有道理,中國人,尤其是軍人,都熟讀孫子兵法,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所以,兵馬未動,煙土和銀元先行。加上各派軍閥之間,關係複雜,親戚、同鄉、同學,各方人士攀起親來,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由頭,給彼此的收買、瓦解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小到一個連一個營,大到一個旅一個師,甚至一個方麵軍,隻要工作做到了家,戰事一開,這邊嘩啦一倒戈,戰鬥也就結束了。

    軍閥間戰爭的另一個習慣是,無論仗怎麽打,但彼此都留有餘地。交戰雙方的親屬,無論戰事多麽緊張,都會留在對方的營壘裏。雙方的家眷,如果趕巧生活在一個租界,也依然在一起打牌。對於打敗了的軍閥,戰勝者一般不做肉體上的傷害,甚至不動他們的財產,很有紳士風度。這方麵做得最好的是四川人,一直到國民黨當家時,大家依然保持各自的防區,勢力大的占得多,勢力小的占得少,但勢力再小,也有碗飯吃。

    當然,如此這般下去,一個個頂著將軍頭銜的家夥們,這樣客客氣氣、溫文爾雅,軍隊大可以變成儀仗隊好了,甚至就像1920年代初期廣州眾多的司令部一樣,有兩個兵一個司令,再加上兩支槍,就可以了——一支長槍給士兵站崗用,一支短槍司令自己佩戴。大概是眾軍頭自己也意識到這裏麵的荒謬,於是,不知怎麽一來,仗打得狠起來了。有人說是賴徐樹錚,說他狠,把對手一個將軍陸建章暗殺掉了;有人說是賴吳佩孚,用大刀隊督戰;也有人說賴孫傳芳,打敗了對手,居然把個對方的降將施從濱殺掉了。反正,仗越打越凶,大炮多了,機槍多了,坦克車開出來了,飛機也飛上天扔炸彈了,甚至毒氣都有人放了。一戰之後的西方軍火商,看著中國的軍閥打仗,高興。一船一船地把軍火運過來,戰後的剩餘軍火、爛槍破炮,都找到了買家,把個中國變成了各國輕武器的博覽會,連四川、甘肅都有了洋軍火的身影。原本四川的劉湘,是個川軍中的二等角色,但是人家占了重慶,有交通之利,不僅可以自己買軍火,而且還可以截別人的,最後,居然做成了川中老大,號稱有海陸空神(一些喝符念咒的神兵)四軍。

    仗打狠了,兵也就慢慢練出來了,隻是把老百姓禍害得太慘。大家打的都是內戰,跟原來軍事現代化的本意,差得太遠。

    辮帥的人緣和地緣

    軍閥大抵有外號,張勳的外號是“辮帥”,因為他在進入民國之後還堅守自己腦後的辮子。其實當時留辮子的軍閥還有一些,某些西北的小軍閥包括北洋老將薑桂題,都拖著辮子。但隻有張勳被稱為辮帥,大概由於他不僅自己留,麾下一萬多定武軍都留辮子的緣故。

    張勳在曆史上名聲不好。在一個進化論主導的時代,癡迷地留戀前朝皇帝,不僅在身體膚發方麵身體力行,而且操練出了一場複辟大戲,弄得北京城一時間滿街都是辮子,如此作為,想不挨罵,難。不過,國家大事不見得人人都關心,進化論其實隻是知識精英的意識形態,中國人看人,還是人品、秉性這一套。就當時而言,在某些人眼裏,張勳是個憨憨的實心眼漢子。盡管張勳淨鬧反動的事,但軍閥圈子裏很少有人說他不好。跟張勳關係最鐵的,要數號稱講義氣的胡帥張作霖,張勳複辟之後,成了眾矢之的,隻有他一直在為張勳說好話。直皖戰後,胡帥在北京政府有了說話的份,就鬧著給張勳平反。當然,秦檜還有兩個好朋友,武夫之間的交情也許算不得數,但是,在北京的梨園,張大帥的口碑也相當不錯,人人都說張勳的堂會,給錢多,和氣,不耍武人脾氣,不強人所難。

    其實,最喜歡張勳的,是江西人,尤其是江西奉新縣的人。而張勳的家鄉奉新赤田村的鄉親們,男女老幼個個都愛死了他們的張大帥。民國時期北京的江西會館、南昌會館,都是張勳建的,奉新的會館,居然建了五個。江西會館要算是北京最豪華的西式建築中的一座,不僅有洋樓花園,而且能自己發電,在裏麵唱戲,從來都是燈火通明。在北京求學的江西籍人士,隻要求到張大帥名下,沒有不給錢的,至於奉新的大學生,個個都被張大帥養著,吃穿度用,一切包圓兒。赤田村的老鄉,張勳每家奉送大瓦房一座,缺什麽,張嘴說話,張大帥管。每逢過年,到張勳駐地徐州的火車上,塞滿了江西的老表和老表們的鄉音,那是上張勳那裏去拜年的喧鬧。當然,鄉親們拜年不白拜,除了白吃白喝之外,還能帶點銀子走。

    在那個時代,但凡是個軍閥,都在乎鄉誼。曾任山東督軍的張懷芝說過,刮地皮也得在外省刮,即使做了土匪,也不在家鄉作案。湖南軍閥何鍵“非醴勿聽,非醴勿用”(何是湖南醴陵人),閻錫山則“學會五台話,就把洋刀挎”(閻是山西五台人),張作霖“媽拉巴子是路條,後腦勺子是護照”(張是營口人,媽拉巴子是營口人的口頭禪,而後腦勺子是營口人的體貌特征),狗肉將軍張宗昌“會說掖縣話,就把馬刀挎”(張是山東掖縣人)。在戰亂年代,作為一個軍事集團的頭目,借助血緣和地緣紐帶,捆綁自己的集團,一點都不奇怪。不管怎麽說,還是自家人靠得住,所謂的在乎鄉誼,就是用自己的家鄉人為自己修築一道堅固的城牆。不過,奇怪的是,張勳對老鄉好,卻並不讓這些人到自己隊伍裏來做事,換言之,他的辮子軍並不是他的家鄉子弟兵。也就是說,張勳跟他的同類不一樣,他的重鄉誼,沒有多少實用的功利目的在裏麵。

    實際上,盡管張勳混的地位不低,但始終隻是一個鄉下的土佬,對鄉親施恩,既是富貴還鄉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也是照顧鄉裏的一種古老習俗。一個外國記者采訪過他,回來說,張勳絕不是一個政治家,倒更像一條凶猛的看家狗。的確,張勳就是這樣的一條愚忠的狗,忠於清室是愚忠,重視鄉誼是愚善,所有的感情投放都有一個文化習俗劃定的對象,走到哪裏,爬得多高,都難以改變。也正因為張勳的“愚”,兵微將寡的他才成了督軍團的盟主,自己還以為是眾望所歸,被大夥“忽悠”得一頭紮進了北京,為段祺瑞趕走黎元洪火中取栗還不自知,以為可以借機實現自己的理想,恢複大清江山,做“中興”第一人。待到全國一致聲討,段祺瑞組織“討逆軍”打回來,張勳才氣得直跳腳,不僅丟了作為命根子的軍隊,還落了個複辟的惡名。

    這樣的張勳,在江西人那裏,在奉新縣,當然有人緣,即使他後來身敗名裂,還是有人念他的好。不過,這樣的人緣,我們在江蘇的北部的張勳駐地,卻找不到。顯然,張大帥的鄉情是有代價的,而這個代價是由徐州和海州一帶老百姓來支付的。

    穿長衫的軍人

    清末的中國,是個多災多難的地方,外國打上門來,中國總是吃敗仗,灰頭土臉,割地賠款。在敗給近鄰日本之後,國人深刻總結教訓,認為原因在於人家尚武我們崇文。洋鬼子也跟著起哄,說中國的政壇上盡是些文學之士,跟我們打仗,安得不敗?

    於是國人開始改轍,有識之士投筆從戎,奔外國學軍事去也。首選的地方是日本,不僅由於人家打我們打得最疼,而且據說日本跟我們文化相近,學西方學得最像,有現成的經驗。於是日本士官學校就塞滿了“清國留學生”。為了減輕壓力,日本不得不專門為中國人建了一所振武學校,作為士官學校的預備學校,學製三年,平白讓中國學生比日本人多花一倍的功夫,害得蔣介石沒有來得及進士官學校,就因“革命需要”回了國,造成一生的遺憾。在派出留學的同時,國內的軍事學校也紛紛開張,陸軍大學、陸軍中學、陸軍小學等各種專門軍事學校,再加上各地的講武堂、將弁學堂、弁目學堂,一時間軍校遍地開花。不僅軍校,這個時期辦的普通新式學堂,學生也大多軍校生打扮,校服像軍服,一律大簷帽。無論中學還是小學,跟習武有關的體操課(即今天的體育課)特別吃香,體操老師比格致(數理化)老師還難找,待遇也更高。總之,在清末民初的一段時間裏,國人,尤其是那些昔日穿長衫、戴方帽子、走路邁方步的讀書人,很是發了一陣狠,說是要一改過去重文輕武的積習,從東亞病夫變成讓世界嚇一跳的醒獅。一身戎裝,馬靴、皮鞭、東洋刀,如果再配上一匹高頭大馬,是男人最酷的裝扮。

    過了若幹年以後,這些學成回國或者畢業的武人們,沒有機會在“吞扶桑”的戰事中施展拳腳,反而將本事全用在了打自家人的內戰上麵。大打、中打、小打,聯甲倒乙,聯乙倒甲,無日不戰,無地不戰。這時候我們發現,這些學軍事的武人們,包括昔日日本士官學校的高材生們,倒喜歡起了長衫,隻要有機會,一律長袍馬褂,而這種從前讀書人和鄉紳服裝的變種,一直被立誌強兵富國的人們,譏為“病夫服”,上不得馬,打不了仗。更過分的是,這些將軍們不僅穿長袍馬褂,而且不騎馬改坐轎子,即使行軍打仗也坐在八抬大轎裏走,有的人甚至帶著家眷(多半是小老婆)一起。軍情緊急的時候,經常發生抬轎的士兵丟下長官四散逃命的事情,好在那個時候軍閥打仗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打勝打敗,對將軍們的身家性命盡量保全,殺俘的事很少。雖然,我們在留下來的軍閥照片上看到的都是一個個赳赳戎裝的尊容,不過那多半是為了展示官階和勳章照的,在私下裏,他們基本上都是長袍馬褂,一副富家翁的樣子。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加入書架
別猶豫,趕緊下載微風小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