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一壺酒,足以慰風塵:清詞中的別樣風華

隱者厲鶚萬花穀中的芳蘭傳說(1/5)

    隱者厲鶚萬花穀中的芳蘭傳說          厲鶚小傳

    厲鶚(1692—1752),字太鴻,又字雄飛,自號樊榭,又號南湖花隱、西溪漁隱。先世慈溪,徙居錢塘。少孤貧,僦居杭城東園,敝屋數櫞,性孤峭,不苟合。其兄賣淡巴菰葉以養之,將寄之僧寮,樊榭不可。讀書不輟、聲雋一時。康熙五十九年(1720)舉人。內閣學士李祓典浙江試,闈中得鶚卷,曰:“此必詩人也。”亟錄之。乾隆元年(1736)舉博學鴻詞。以孝廉需次        縣令,將入京,道經天津,查蓮坡先生留之水西莊,觴詠數月,同撰周密《絕妙好詞箋》,遂不就選而歸。性耽聞靜,愛山水,嚐館揚州馬曰琯、馬曰璐小玲瓏山館數年。全祖望評其詩詞:“最長於遊山之什,冥搜象物,流連光景,清妙軼群。又深於言情,故其善長尤在詞,深入南宋諸家之勝。”著有《宋詩紀事》《遼史拾遺》《樊榭山房集》等書。          獨愛鷗邊晉時棹

    《齊天樂·吳山望隔江霽雪》

    瘦筇如喚登臨去,江平雪晴風小。濕粉樓台,釅寒城闕,不見春紅吹到。微茫越嶠,但半冱雲根,半銷沙草。為問鷗邊,而今可有晉時棹?

    清愁幾番自遣,故人稀笑語,相憶多少?寂寂寥寥,朝朝暮暮,吟得梅花俱惱。將花插帽,向第一峰頭,倚空長嘯。忽展斜陽,玉龍天際繞。

    厲鶚是浙西詞派的第二代領軍人物。浙西詞派的創始者是清初詞人朱彝尊,一個人生經曆大起大落且又多姿多彩的學者式詞人。厲鶚也是一位學者式詞人,但跟朱彝尊的生活閱曆相比,厲鶚卻遜色了許多。陳廷焯曾稱讚朱彝尊所寫的那些言情篇章“仙骨姍姍,正如姑射神人,無一點人間煙火氣”。“姑射神人”一語出自莊子的《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在那遙遠的姑射山上,有這樣一位神仙姐姐。冰肌玉容,不食五穀,僅靠吸風飲露便能維係生存。這一段話,若用來概括朱彝尊的生平可能就不大確切了。神仙姐姐遺世獨立,何曾將功業名利掛於心上?而朱彝尊先隱後仕、仕後又隱,壯懷激蕩、牢騷不息。前半生抱著光複大明的信念與清政權為敵,後半生因康熙皇帝的超格提拔而且喜且悔。終其一生,矛盾重重、塵緣累累,哪裏像個姑射仙姝的行藏?姑射仙姝應當純如清泉,有著一顆“娉婷甚、不受點塵侵”的素心。若用這個標準評量,能當得上這一稱謂的人實在少之又少,而浙西詞派的第二代傳人厲鶚,可以驕傲地算成一個。

    欲要尋找姑射仙姝的足跡,我們還是先來了解一下“仙姝”其人吧。厲鶚,單看其名大有一種凶巴巴的感覺:厲者,厲害;鶚者,魚鷹。好在,他還有一個優雅到骨子裏的別號“樊榭”。

    樊榭出生在浙江杭州,柳永有詞讚曰:“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然而,錢塘的繁華對於年少喪父的厲鶚遙遠得就像天邊的神話。長兄士泰是個做小本生意的煙販,勉強糊口而已,他實在稱不上一個成功的商人。為了減輕生活的負擔,士泰曾認真考慮過要將弟弟送入空門。而那個名字取得很剽悍、外表卻如綿羊一樣柔弱的弟弟,並沒有聽從這種“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安排,由於他的激烈反對,士泰隻得廢然作罷。從此,樊榭就像瀟湘館中的林姑娘一樣,住在自己家中,卻時時充滿了寄人籬下的憂鬱。父愛的缺失、長兄的冷眼,使樊榭過早養成了內向喜靜的性格,再加上耽於書史,對人世紛攘益發疏而遠之。當孤獨成為習慣,一腔深情無處寄放,詩書與山水很自然地成為樊榭一生相伴的知音。

    與其他一些詞壇名家相比,樊榭的一生可能顯得太平淡了一些。除了在二十八歲時參加鄉試取得過“舉人”功名,樊榭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位“玉露泠泠香自省”的隱者。從時代上講,中國的封建王朝正從康熙末年轉向乾隆初年,國泰民安的時局為那些青袍如草、白眼看天的山水詩人提供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生存環境。就個人際遇而言,樊榭有幸得遇揚州富商馬曰琯、馬曰璐兄弟這樣慷慨大方的文藝保護神。他在馬氏兄弟的園林式別墅小玲瓏山館曾前後居住將近三十年,成就了《宋詩紀事》與《遼史拾遺》兩部巨著。後又在路經天津時過訪友人查為仁,基於對詞學的深愛與執著,寧肯放棄到朝廷任職的機會而留在天津,與查為仁共同完成了《絕妙好詞》一書的箋注。樊榭的一生,算不算得上是為藝術而藝術、為藝術而生活呢?陳廷焯在評價清代的四位詞人時曾說過一番話:“其年(陳維崧)雄麗,竹垞(朱彝尊)清麗,樊榭(厲鶚)幽麗,位存(史承謙)則雅麗,皆一代豔才……”樊榭的幽麗顯然令他欣賞有加,否然亦不會將之列入豔才的四強之席。他還說過一段更美妙的話:“樊榭詞,幽香冷豔,如萬花穀中,雜以芳蘭,在國朝詞人中,可謂超然獨絕者矣!”

    姑射山上的神仙姐姐,萬花穀中的一枝芳蘭,這是一種怎樣的氣質、一番怎樣的風韻呢?我們且從樊榭的一首代表作《齊天樂·吳山望隔江霽雪》說起。

    “吳山”是個太美麗、太縹緲的地方。它在杭州西湖東南部,青蛾翠鬟,秀色可餐。昔日西湖邊著名的隱士林逋曾寫過一闋《長相思》,歌雲: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兒女濃情,重於山、深於水,令人魂飛意奪、千載癡迷。而樊榭寫的卻自不同,他寫的是在深冬之時登臨吳山之頂眺望隔江雪霽。

    “瘦筇如喚登臨去,江平雪晴風小。”“筇”,竹類,在古時,常被用來製成拐杖。一根瘦而有骨的竹杖,在催喚我出門登高。此句寫得十分生動。是啊,一連下了這麽多天的雪,這宅男的生活實在太無聊、太憋悶。好不容易盼到了“江平、雪晴、風小”的日子,再不出去可就太對不起自己、太浪費天公的表情了。

    雪後登山,肯定不是什麽輕鬆的體力活兒。費盡艱辛才到達山頂,什麽樣的風景在等待著詞人?“濕粉樓台,釅寒城闕,不見春紅吹到。”江對岸的樓台好似一幅被水潑濕的粉彩畫,顯得那樣狼狽、模糊而又潦草。嚴寒封鎖了整座杭州城,不僅見不到一點兒春天的顏色,甚至連一絲春天的信息也打探不到。樓台與城闕是詞人的日常棲身之處。身在圍城,詞人一直情懷鬱鬱;而跳出圍城,則愈發感到那個世界不屬於自己,圍城中隻有沉悶與單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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