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不多奇聞怪談

第24章 玉杵臼(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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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崔氏啊,有個愛好,就是特別喜歡音樂,雖然家裏窮得叮當響,但她還是經常彈彈琴、唱唱歌,自娛自樂一下。她有個妹妹叫菃奴,長得那叫一個漂亮,彈箏的技術也是一流的,堪稱古今絕妙,在當時特別有名。可惜啊,這菃奴年紀輕輕的就死了,才十七歲,還沒嫁人呢,大家都挺惋惜的。

    崔氏的兩個女兒從小就跟著她學彈箏。大女兒嫁給了本地人丁玄夫,可這孩子啊,腦子不怎麽靈光。小時候,崔氏教她彈箏,她總是學不好,稍微有點不到位,崔氏就拿起鞭子抽她,可她就是學不會。她心裏總是想著她那死去的姨母,心想:“我姨母活著的時候那麽聰明,怎麽死了之後就不能幫幫我呢?讓我心裏明白點,眼睛亮堂點,至少能跟同輩的人差不多也行啊!”

    每到過節的時候,她就會舉起酒杯,倒在地上,祭奠她的姨母,哭得稀裏嘩啦的。這樣過了八年。她媽看她這樣,也挺心疼的。開成五年的四月三日,這天晚上,她突然驚醒過來,號啕大哭,對她媽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姨母拉著我的手哭呢。她說她自從離開人世後,就在陰間的教坊裏工作,給一個叫李元憑的博士教曲子。李元憑還多次向憲宗皇帝推薦她呢。憲宗皇帝召她進宮住了一年,然後又讓她去穆宗皇帝的宮裏,用箏給那些妃子們伴奏,又住了一年。後來上帝殺了鄭注,天下大慶,唐朝的皇帝們互相選拔妓女樂師,送到神堯、太宗兩位皇帝的宮裏,她又得以侍奉憲宗皇帝。每個月裏,有五天她要值守在長秋殿,其餘的日子就可以到處逛逛,但就是不能出宮。她還說她知道我對她的思念,但就是沒辦法回來。最近襄陽公主認她做了女兒,對她挺好的,讓她能出入公主的府邸。公主還偷偷答應她,讓她回來,滿足我的願望。但她說陰間的法度很嚴,如果皇帝知道了,會遭到大禍,也會連累到公主。”

    第二天一早,崔氏母女倆抱頭痛哭,仿佛要將所有積壓在心頭的悲傷都釋放出來。哭完之後,崔氏開始動手打掃一間屋子,擺上了空蕩蕩的宴席,還準備了酒和水果,就好像真有什麽人要來似的。她拿起箏,坐在席上,閉上眼睛就開始彈,手指在弦上跳動,仿佛有神助一般,每彈一個音都那麽流暢。

    剛開始,崔氏彈的都是人間的曲子,十天都學不到一首。但這次,她一天就學會了十首。這些曲子的名字和風格,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讓人猜不透。曲調裏充滿了哀怨,聽起來就像是貓頭鷹在叫,或者是鬼魂在哭,聽得人心裏直發毛。

    這些曲子有《迎君樂》、《槲林歎》、《秦王賞金歌》、《廣陵散》、《行路難》、《上江虹》、《晉城仙》、《絲竹賞金歌》和《紅窗影》。彈完十首曲子後,崔氏臉色慘白地對女兒說:“這些都是皇宮裏新創的曲子,皇上特別喜歡。《槲林歎》和《紅窗影》這些,每次宴會都要演奏,用來助興。穆宗皇帝還讓修文舍人元稹寫了好多歌詞,特別美。宴會正酣時,就讓宮女們輪流唱。皇上還親自拿著玉如意,打著節拍跟著唱。這些曲子皇上藏得特別緊,生怕別的國家學了去,所以一直不敢外傳。但今年天象有變,地府也要有大動靜,這些曲子才得以流傳到人間。人和鬼是兩個世界,現在咱們能接觸到這些,也是萬年難遇的事情,不是隨便就能碰上的。我想把這些曲子獻給陽間的天子,讓咱們這個時代也能留下點什麽。”

    於是,崔氏母女倆就逐級上報,從縣裏報到州裏,再從州裏報到府裏。刺史崔璹親自召見她們試彈,那琴聲美妙動聽,跟秦地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崔璹又讓其他樂器合奏,結果發現這些曲子跟其他樂器的調子都不一樣。崔氏讓女兒給刺史拜了拜,請求傳授這十首曲子,刺史也都學會了。到了傍晚,母女倆就告辭離開了。

    過了幾天,她們又來了,崔氏對女兒說:“聽說揚州的節度使想請你過去,你可千萬別出錯,把每首曲子都好好彈一遍。”說完,她又留下了一首《思歸樂》。沒過多久,州府果然下令送母女倆去揚州,一路上演奏的曲子,一點都沒錯。揚州的節度使、原來的宰相李德裕還想上表奏報這件事,但崔氏母女很快就相繼去世了。

    十五

    東平有個叫淳於棼的家夥,他呀,是個吳楚一帶的遊俠兒,整天就喜歡喝酒耍威風,從來不守規矩。他家裏有的是錢,養了一群豪客。他曾經因為武藝高強,被淮南軍補為裨將,結果因為喝酒誤事,被上司一腳踢出門,從此他就破罐子破摔,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他家住在廣陵郡東十裏遠的地方,宅子南邊有棵大槐樹,那樹長得可真茂盛,樹蔭能遮好幾畝地。淳於棼經常跟那群豪客在這樹下大喝特喝。有一天,貞元七年的九月,他喝得太多,直接病倒了。兩個朋友看他這樣,就把他扶回家,讓他躺在堂屋東邊的廊下休息。那兩哥們兒說:“你躺著吧,我們去喂馬洗腳,等你稍微好點兒我們再走。”

    淳於棼迷迷糊糊地躺下,一閉眼就像做了個夢。夢裏,他看見兩個穿著紫色衣服的使者,跪在他麵前說:“槐安國王派我們來請您去一趟。”

    他稀裏糊塗地下了床,整了整衣服,就跟著那兩使者出了門。門外停著一輛小車,拉著四匹馬,還有七八個隨從。他們扶他上了車,出了大門,直接朝著那棵大槐樹的一個樹洞開去。使者趕著車就進了樹洞。淳於棼心裏覺得這事兒挺奇怪的,但也沒敢問。

    突然,他發現周圍的山川草木、道路風景,都跟他平時看到的不一樣。走了幾十裏後,他看見了一座城池,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那些趕車的呼來喝去,路上的行人也紛紛給他們讓路。進了城,他看到一座大門,上麵寫著“大槐安國”四個大字。守門的人一見他們,就忙著跑來跑去地迎接。

    這時候,有個騎馬的人過來喊:“王爺知道駙馬爺來了,讓您先去東華館休息。”

    於是,他們就帶著淳於棼去了。不一會兒,他看見一扇大門打開,就下了車進去。裏麵可真漂亮啊,彩色的欄杆,雕刻的柱子,還有各種珍稀的果樹和花草。屋裏擺滿了各種好吃的和好看的,淳於棼心裏那叫一個美啊。

    正高興著呢,又有人喊:“右相來了!”

    淳於棼趕緊下台階去迎接。隻見一個穿著紫色衣服、拿著象牙笏板的人走了過來,兩人寒暄了一番。右相說:“我們國王覺得您這麽尊貴的人,能來我們這偏遠的小國,真是我們的榮幸啊,還想跟您結為親戚呢。”

    淳於棼一聽,趕緊說:“我哪敢有這樣的奢望啊。”

    右相就請他一起去見國王。他們走了大概一百步,就進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門兩邊站著好多拿武器的士兵,還有幾百個軍官,都給他們讓開了路。

    話說這淳於棼啊,平生有個酒友叫周弁,他也在這槐安國裏轉悠。淳於棼一看他,心裏就覺得挺順眼,但也不敢貿然上前搭話。右相帶著淳於棼升上大殿,隻見那裏守衛森嚴,跟皇帝住的地方似的。他們見到一位高大威嚴的人坐在王位上,穿著白色的衣服,頭上戴著紅色的帽子。

    淳於棼心裏一哆嗦,都不敢抬頭看。旁邊的侍從讓他跪下拜見。那國王說:“先前奉了貴國國君的命令,我們小國不敢怠慢。現在,我決定讓我的二女兒瑤芳來服侍你。”

    淳於棼一聽,就趴在地上拜了拜,啥話也沒說。國王又說:“你先去客房休息吧,我們後續再安排婚禮。”

    說完,國王就下了旨意,右相也陪著淳於棼回到客房。淳於棼心裏琢磨著這事兒,心想自己老爸以前在邊關當將軍,後來死在敵人手裏,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懷疑這事兒是不是老爸跟北方的敵人串通好的。

    他心裏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到了晚上,各種禮物、樂器、美食、燈燭都準備好了,還有一群女孩子,有的叫華陽姑,有的叫青溪姑,還有的叫上仙子、下仙子什麽的,有好幾個呢。

    這些女孩子都帶著好幾千個侍從,頭上戴著翠鳳冠,身上穿著金霞帔,還有各種首飾,眼睛都看不過來。她們在淳於棼的門前玩耍嬉戲,都爭著跟他開玩笑。這些女孩子長得漂亮,說話也甜,淳於棼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時候,有個女孩子對淳於棼說:“記得上次三月三,我跟靈芝夫人去禪智寺看舞蹈,那時候你也在。你還騎馬來跟我們親近,跟我們開玩笑。我還跟窮英妹一起把一條紅色的頭巾掛在竹枝上,你還記得嗎?還有一次,七月十六,我在孝感寺陪著上真子聽契玄法師講經,我還把兩隻金鳳釵放在那兒。你也過來看了,還誇了好長時間。你說我們和這些東西都不是凡間的,你還記得嗎?”

    哎喲,這些人啊,一會兒問我家在哪兒,一會兒又問我家住哪個巷子。我呢,就裝聾作啞,啥也不說。他們看我這樣,反倒更來勁兒了,一個個眼神裏都是戀戀不舍,就像丟了魂兒似的。你說,他們心裏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我笑了笑,說:“我心裏藏著一個人,怎麽可能忘得了呢?”

    那些女孩子一聽,就嘻嘻哈哈地說:“沒想到今天能跟你這大帥哥成一家人,真是太好了!”

    這時候,又有三個人走了過來,穿著挺括的衣裳,戴著高高的帽子,一見麵就給我行禮,說他們是奉命來當我的媒人的。我一看,其中一個人還挺熟的,就指著他說:“你不是馮翊的田子華嗎?”

    那田子華點點頭,說:“沒錯,是我。”

    我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跟他聊了好一會兒。我問他:“你怎麽會在這兒呢?”

    田子華說:“我四處遊玩,正好碰到了右相武成侯段公,他看我挺順眼,就讓我在這兒住下了。”

    我又問:“那周弁也在這兒嗎?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田子華說:“周弁啊,他是個大貴人,在司隸那兒當差,手裏握著大權,可威風了。我還多次受到他的庇護呢。”

    我們正聊得高興呢,突然有人喊:“駙馬可以進來了!”

    那三個人趕緊拿出劍、玉佩和冕服,給我換上。田子華笑著說:“沒想到今天能親眼看到這麽盛大的婚禮,真是太難忘了!”

    這時候,又有幾十位仙女走了過來,奏起了美妙的音樂。那聲音啊,婉轉又清亮,聽起來還特別淒涼,簡直不是人間能聽到的。還有幾十個人拿著蠟燭在前麵引路,我左右一看,隻見一片金碧輝煌,彩色的屏障連綿不斷,好像有好幾裏長。我坐在車裏,心裏七上八下的,特別不自在。田子華看我這樣,就一直跟我說笑話,想讓我放鬆點。

    剛才那些女孩子也乘著鳳翼輦過來了,在我們身邊飛來飛去。到了一個叫“修儀宮”的地方,一大群仙女也圍了過來。他們讓我下車行禮,那禮節啊,就跟人間一模一樣。

    話說有一天,那屏障和扇子一撤,我就看見了一位美女,自稱“金枝公主”。看這年紀,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長得跟神仙似的。嘿,這交歡的禮節啊,也是挺明顯的。從那以後,我和她的感情就越來越好,我這日子也越過越滋潤,出門坐的都是豪車,吃喝玩樂都有一大幫人陪著,簡直比國王還威風呢!

    有一天,我就跟國王說:“大王啊,咱們倆成親的時候,您說是奉了我老爸的命令。可我老爸不是之前去打仗了嗎,然後就失聯了,一直也沒消息。您現在要是知道他在哪兒,我就想去看看他。”

    國王一聽,就跟我說:“你老爸現在在北方守著呢,信兒一直都有。你就寫封信問問他,不用急著去。”

    然後他就讓金枝公主給我送了點兒禮物,讓我給老爸回信。過了幾天,我就收到了回信。一看內容,都是老爸平時的事兒,還叮囑我好好過日子,別太鬧騰了。信裏還問了問親戚朋友們都怎麽樣了,村裏變化大不大。不過老爸也說了,路太遠,消息不好傳,挺想我的,但又讓我別急著去看他,說等丁醜年再見。我看完這信,心裏挺不是滋味兒的,就抱著哭了起來。

    後來有一天,金枝公主跟我說:“你不想幹點兒政治上的事兒嗎?”

    我搖了搖頭,說:“我這人就喜歡玩兒,不懂政治。”

    公主笑了笑,說:“沒事兒,你試試看,我幫你。”

    然後她就跟國王說了這事兒。過了幾天,國王就找我談話了,說:“南邊兒那地兒現在亂得很,太守都被撤職了。我看你有才,想讓你去幹幹。你就跟公主一起去吧。”

    我一聽這話,心裏挺高興的,畢竟以前都是玩兒,現在終於能有點兒正事兒幹了。於是我就給國王上了個表,說自己雖然出身武將家庭,但沒什麽本事,怕幹不好這太守的活兒,給朝廷丟臉。我還想請兩個幫手,一個叫周弁,一個叫田子華,這倆人跟我關係好,也有才幹。周弁適合幹司法,田子華適合管農業。有了他們,我應該能幹出點兒成績來。

    國王聽了我的建議,就同意了。當天晚上,國王和夫人還在南邊兒給我和公主餞行呢。國王跟我說:“南柯那兒是個好地方,地兒大、人多、東西也多,得好好治理。有周弁和田子華幫你,你就放心大膽地幹吧,別辜負了朝廷對你的期望。”

    夫人則拉著公主的手,囑咐她說:“淳於這人性子急,又好喝酒,現在年紀還小。做媳婦兒的,得溫柔點兒、順著他點兒。你好好照顧他,我就放心了。南柯雖然離這兒不遠,但也不能天天見麵,今天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了,你可別哭鼻子啊。”

    話說,淳於生和他老婆拜別了國王,開開心心地往南柯郡出發了。一路上,車水馬龍,歡聲笑語,好幾夜才到達郡裏。這南柯郡可真熱鬧啊,官吏、僧道、老人家、樂隊、車馬、武士、鈴鐺聲,都爭著來迎接他們。人群熙熙攘攘,鍾鼓喧天,熱鬧得不得了,一直延伸了十幾裏地。

    一進入大城門,就看見城門上掛著一塊大牌子,上麵寫著“南柯郡城”四個大字,金光閃閃。城裏朱紅色的高樓大廈,森嚴而深邃。淳於生一下車,就開始了解這裏的風土人情,治理疾病困苦。他把政事都交給了周弁和田子華,自己則專心當個太守。

    這南柯郡一守就是二十年,淳於生治理有方,風氣大改,百姓們都唱起了歌謠,還給他建了個功德碑,立了生祠。國王對他特別看重,給了他好多封地和爵位,讓他當了大官。周弁和田子華也因為政績顯著,升了大官。淳於生還有五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兒子們靠著他的蔭庇都當了官,女兒們也嫁到了王族,真是榮耀顯赫,一時之間,無人能及。

    這一年,有個叫檀蘿的國家來攻打南柯郡。國王讓淳於生訓練軍隊,出征迎戰。淳於生就派了周弁帶領三萬大軍,在瑤台城抵抗敵軍。結果周弁這人性子剛烈,又輕敵,打了敗仗,自己單槍匹馬,光著身子逃回了城。敵人也搶了些裝備就撤退了。淳於生就把周弁關起來請罪,但國王沒計較。

    這個月,周弁背上長了個大瘡,死了。淳於生的老婆公主也生了病,沒過十天也去世了。淳於生就請求辭去太守的職務,回去奔喪。國王同意了,就讓田子華代理南柯太守。淳於生傷心欲絕,送葬的路上,男女老少都哭著送行,送行的人多得數不完。

    到了國都,國王和夫人穿著素服,在郊外等著,迎接公主的靈車。公主的諡號是“順儀公主”。葬禮很隆重,公主被葬在了國都東邊的盤龍岡。這個月,周弁的兒子周榮信也回來奔喪。

    淳於生在外麵當了這麽多年的官,跟國內的貴族豪門關係都很好。自從辭官回國,他出入自由,結交的朋友也越來越多,勢力越來越大。國王開始有點懷疑和忌憚他了。這時候,有人上表說:“天象有變,國家要大禍臨頭。都城要遷移,宗廟要崩壞。禍患起於他族,但禍根卻在朝廷。”

    大家都說這是淳於生奢侈僭越的報應。於是國王就奪了淳於生的侍衛,禁止他隨便出遊,把他關在家裏。淳於生覺得自己守郡這麽多年,從沒做過壞事,現在卻被流言蜚語攻擊,心裏很鬱悶。國王也知道他的心情,就安慰他說:“我們做了二十多年的親戚,可惜你老婆去世得早,不能跟你白頭偕老,我也很傷心。”

    夫人就說:“你離開家這麽久,可以回去看看親人。你的孫子們留在這兒,你不用擔心。三年後,我會派人去接你。”

    淳於生說:“這裏就是我的家啊,為什麽還要回去呢?”

    國王笑著說:“你本來是人間的,家不在這裏。”

    話說,淳於生突然像昏睡過去一樣,迷迷糊糊了好久,才突然意識到之前的事情都是夢。他頓時淚流滿麵,求著國王讓他回去。國王看了看左右,示意手下送淳於生回去。淳於生拜了兩拜,轉身就走,又看見那兩個穿紫衣服的使者跟在他身後。

    到了大門外,淳於生一看,自己坐的那輛車破破爛爛的,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心裏真是奇怪極了。他上了車,走了幾裏路,又出了一個大城。這路啊,跟當年東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山川原野,什麽都沒變。可那兩個使者呢,一點威嚴都沒有,淳於生心裏越發不痛快。

    他忍不住問使者:“廣陵郡什麽時候能到啊?”

    那兩個使者就跟沒聽見似的,繼續哼著小曲。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馬上就到了。”

    沒多久,車子就停在了一個洞口前。淳於生一看,這不是自己老家的巷子嗎?什麽都沒變,他心裏一酸,眼淚就流下來了。那兩個使者扶他下車,進了門,上了台階,一看,自己正躺在堂屋東邊的廊下呢。淳於生嚇得魂飛魄散,不敢靠前。

    那兩個使者大聲喊了幾聲他的名字,淳於生才醒過來。他一看,家裏的仆人正在院子裏掃地,兩個客人坐在榻上洗腳,夕陽照在西邊的牆上,東邊的窗戶上還掛著沒喝完的酒。這一覺啊,就像過了一輩子似的。

    淳於生心裏又是感慨又是歎息,就把那兩個客人叫過來,跟他們說了自己的遭遇。那兩個客人聽得目瞪口呆。於是他們一起出門,去找那棵大槐樹下的洞。淳於生指著說:“這就是我夢裏嚇醒的地方。”

    那兩個客人以為這是狐狸精作祟,就吩咐仆人拿著斧頭,去挖那棵樹。他們挖啊挖,挖出了一個大洞,裏麵亮堂堂的,可以放一張床。洞裏有堆土,堆成了城牆、宮殿的樣子。還有一大堆螞蟻,躲在裏麵。中間有個小台子,顏色是紅的。台子上有兩隻大螞蟻,翅膀是白色的,頭是紅色的,身長有三寸。周圍還有幾十隻大螞蟻圍著它們,其他螞蟻都不敢靠近。這就是那槐安國的國王和王後了。

    他們又挖了另一個洞,直通南邊的一個樹枝,有四丈高。洞裏麵彎彎曲曲的,也有城牆和小樓,一群螞蟻住在那裏,那就是淳於生當太守的南柯郡了。

    還有一個洞,往西走了兩丈,裏麵空蕩蕩的,形狀很奇怪。中間有一隻爛掉的烏龜,殼大得像鬥一樣。因為雨水浸潤,殼上長滿了小草,茂盛得遮住了整個殼,那就是淳於生打獵的靈龜山了。

    話說,我又發現了一個洞,這個洞往東走了大概一丈多,裏麵的樹根彎彎曲曲的,看起來就像龍蛇一樣。我仔細一瞧,裏麵有一小堆土,高有一尺多,這不就是我夢裏葬妻的盤龍岡墓嗎?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心裏真是感慨萬千。我仔細查看了那個洞,發現裏麵的一切都跟我夢裏的一樣。我不想讓那兩個客人破壞它,就趕緊讓他們把洞給堵上了。

    那天晚上,風雨大作。第二天早上我再去看那個洞,裏麵的螞蟻都不見了,也不知道它們跑哪兒去了。看來我之前夢到的“國家有大難,都城要搬遷”這事兒,是真的啊。

    我又想起檀蘿國征伐的事情,就請那兩個客人到外麵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在我們家東邊一裏多的地方,有一條幹涸的河溝,旁邊有棵大檀樹,藤蘿纏繞,連太陽都照不進來。樹旁邊有個小洞,裏麵也有一群螞蟻在聚會。難道檀蘿國指的就是這裏?

    唉,螞蟻都這麽神奇,更何況那些藏在深山老林裏的大家夥呢?他們的變化,我們怎麽能想得到呢?當時,我那兩個酒友周弁和田子華都住在六合縣,我已經好幾天沒跟他們見麵了。我趕緊派家仆去探望他們。結果得知,周弁突然得了重病去世了,田子華也病倒在床上。

    我深感南柯一夢的虛幻,也明白了人生的短暫。於是,我下定決心要修道養性,遠離酒色。三年後,也就是丁醜年,我也在家裏去世了,享年四十六歲,正好符合我夢裏預言的壽命。

    貞元十八年秋天八月,我從吳地去洛陽,途中在淮浦暫停。偶然間遇到了淳於生的夢境,我四處探訪他的遺跡,反複核實事情的真偽。我發現這些事情都是真的,於是就把它編成了這個故事,供喜歡這類故事的人閱讀。雖然這個故事有些神怪離奇,不太符合常理,但我想通過它告訴人們,不要貪圖權位,要以此為戒。希望後來的君子們,能把南柯一夢當作一個偶然的故事,不要因為名利而驕傲自滿。

    前華州參軍李肇讚歎道:即使權力和地位再高,能夠傾覆整個國家,但通達的人看來,這一切與螞蟻的聚集又有什麽區別呢?

    十六

    話說在江州潯陽,有個姑娘叫尼妙寂,她姓葉。早些年,她嫁給了任華,一個潯陽的商人。她老爹葉升經常和任華在長沙、廣陵之間跑生意。就在貞元十一年的春天,他們去了潭州,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好幾個月,尼妙寂突然做了個夢,夢見她老爹頭發散亂、渾身是血地哭著說:“閨女啊,我和你在湖中的時候遇到了強盜,我倆都死了。我看你心裏挺有誌氣的,老天爺也答應讓你複仇,但是鬼魂不能直接明說,所以我就用隱語來告訴你。你要是能琢磨出來,那我就沒什麽遺憾了。”

    尼妙寂問:“隱語怎麽說啊?”

    葉升說:“殺我的人,是車中猴,門東草。”

    說完,她又看見她老公的樣子,也哭著說:“殺我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

    尼妙寂聽完,捂著胸口就哭了,然後被妹妹叫醒。她哭著告訴媽媽,全家都嚇得不得了。他們琢磨那些隱語,但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們問了鄰居的老頭和村裏知道點事的人,但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了秋天,尼妙寂去了上元縣,那是個水陸交通要道,很多士大夫都喜歡去那兒歇腳。上元縣還有個瓦棺寺,寺上有個閣,依山傍水,風景特別好。遊客們都喜歡在那兒停船,然後登閣遠眺。尼妙寂心想:“我幹脆就在那兒當個尼姑,找個明白人,肯定能解開我的疑惑。”

    於是,她就在瓦棺寺落了腳,每天拿著掃帚掃掃閣下的地,有空的時候就靠在欄杆上,等著那個能解開她疑惑的人。隻要看見那些穿著講究、吟詩作對的人,她就去問。可過了好幾年,還是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到了辛已年,有個叫李公佐的人,從嶺南做完事回來。他上了那個閣,看著就特別有氣質,跟一般人不一樣。尼妙寂趕緊上前去問,李公佐說:“我平生就喜歡給人解疑答惑,更何況你的冤情這麽懇切,鬼神都親自來告訴你,我一定得幫你琢磨琢磨。”

    他走了幾步,突然高興地叫尼妙寂:“我想明白了!殺你爹的是申蘭,殺你老公的是申春!”

    尼妙寂一聽,又是哭又是笑,趕緊問他是怎麽知道的。李公佐解釋說:“猴子就是申,車字去掉兩頭就是申字。草在門裏,門往東就是蘭字。禾中走就是穿田而過,這也是申字。一日加夫就是春字。鬼神想迷惑人,所以故意把話說得亂七八糟。”

    尼妙寂聽完,又是哭又是笑,高興得不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擦著眼淚拜謝說:“現在我知道仇人是誰了,報仇也有門路了。你要是能幫我解開疑惑,我一定好好報答你。我一個女人,也沒別的本事,就是誠心誠意地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你。”

    話說,李公佐拜別了尼妙寂,便踏上了新的旅程。到了元和初年,泗州有個普光王寺,寺裏有個梵氏戒壇,想要成為僧侶的人必須經過這裏。因此,四麵八方的僧尼都聚集於此,簡直就像個僧侶大市場。李公佐在從楚地去秦地的路上,特地停船去參觀了一下。

    他注意到一個尼姑,眉清目秀,看起來好像以前就認識。每次經過,她都直勾勾地盯著李公佐看,好像想說點什麽,但又欲言又止。過了好一陣子,李公佐準備離開時,那個尼姑突然叫住他:“侍禦大人,您在貞元年間不是在南海當過從事嗎?”

    李公佐一愣,說:“是啊,怎麽了?”

    尼姑又問:“那您還記得小師我嗎?”

    李公佐撓了撓頭:“不記得啊。”

    尼姑笑了笑,說:“我就是當年在瓦棺寺閣向您求解車中猴的那個尼姑啊。”

    李公佐這才恍然大悟:“哦!那你後來抓到仇人了嗎?”

    尼姑點了點頭,說:“自從悟出夢中的隱語後,我就換上了男裝,改名士寂,開始在江湖上漂泊。幾年後,我聽說蘄州、黃州之間有個申村,就去了那裏。我轉了整整一圈,才打聽到村西北角有個叫申蘭的人。我主動去他家應聘做傭人,還故意把工錢開得特別低。申蘭很高興地收留了我。後來我又聽說他有個堂弟叫申春。於是,我就在他們家勤勤懇懇地幹活,白天黑夜都不離開,隻要看到能幫忙的地方,就不顧一切地去做,從不等他們吩咐。申蘭對我非常滿意,白天我和其他傭人一起幹活,晚上就睡在另一張床上,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個女人。過了一年,我更加賣力地幹活,申蘭也越來越器重我,看待我就像看待自己的兒子一樣。申蘭有時候去種地,有時候去做生意,有時候去武昌進貨,家裏的開關門鎖都交給我管。有一次我趁機查看了他的櫃子,發現裏麵有一半東西是我的,還看到了我父親和我丈夫以前穿過的衣服,我哭著把這些都記了下來。不過申蘭和申春這兩兄弟,一個出去一個在家,從來不一起出門,我怕抓了一個,另一個會跑掉。就這樣,我忍了幾年。到了永貞年重陽節那天,這兩個強盜喝醉了酒,我趕緊跑去州裏報案,趁著他們喝醉把他們抓了起來。一審問,他們就全招了,然後被依法處決。我找回了所有失去的東西,都拿回家給了母親,然後請求加入佛教。

    我的師父是洪州天宮寺的尼姑洞微,就是當年教我佛法的那個尼姑。我一個弱女子,憑著一片赤誠之心複仇,老天也沒有奪走我的性命。正是因為那個夢中的隱語,我才得以在您的幫助下悟出真相,抓住仇人。跟那些直接抓到犯人的人比起來,我雖然隻是提供了線索,但我的感激之情卻一點也不比他們少。我這條微不足道的性命,怎麽能夠報答您的明智和恩情呢?我隻能在佛前虔誠地祈禱,以此來報答您的恩情了。”

    李公佐聽了尼妙寂的故事,大為驚奇,於是就為她寫了篇傳記。太和庚戌年,隴西的李複言遊曆巴南,在蓬州遇到了進士沈田。沈田跟他聊起了這些奇聞異事,還拿出李公佐寫的傳記給他看。李複言一看就被吸引了,於是就把這個故事記錄下來,編成了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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