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不多奇聞怪談

第24章 玉杵臼(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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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在儀鳳的年代,有個叫柳毅的儒生,考試落榜後,準備返回湘濱。他忽然想起有個老鄉客居徑陽,於是決定前去告別。

    柳毅騎馬行了六七裏路,突然,一群鳥驚飛,馬也受了驚,撒蹄就跑,一口氣又跑了六七裏才停下來。柳毅發現路邊有個牧羊的女子,容貌出眾。但她的臉色並不愉快,衣袖之中似乎藏著什麽,她站在那裏,全神貫注,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柳毅好奇地問道:“你為何如此自輕自賤,在這裏牧羊呢?”女子先是苦笑,然後淚水滑落,回答說:“我是洞庭龍君的女兒,被父母許配給徑川龍君的次子。但我那夫婿遊蕩無度,被婢女們迷惑,日益嫌棄我。我嚐試向公婆訴苦,可他們偏愛兒子,不理會我。我反複訴說,反而得罪了他們,最後被貶到這裏來牧羊。”

    說完,她哽咽流淚,悲傷不已。接著又說:“洞庭離這裏遙不可及,長天茫茫,音訊全無。我聽說你要回吳地,離洞庭很近,能否請你幫忙帶封信給我的家人呢?”

    柳毅義正言辭地說:“我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聽了你的遭遇,我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飛到洞庭去。你放心吧,我一定幫你送信。但是,洞庭湖水深難測,我如何能把你的心意帶到呢?”

    女子含淚感謝:“你隻需如此這般,定能到達洞庭。如果你能得到回信,我死而無憾。”她低聲在柳毅耳邊說:“洞庭的北岸,有一棵大橘樹,被當地人稱為‘社橘’。你解下現在的腰帶,換上其它的東西束腰。然後拍打那棵樹三下,就會有人回應你。你跟著他,就能到達洞庭。請你除了信之外,也把我剛才說的話都告訴他們。你一定要守信用,千萬不要忘記。”

    柳毅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你放心吧。”

    女子從衣襟間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柳毅,一邊向東眺望,一邊愁容滿麵,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柳毅看了也心生同情,就把信收進了囊中,好奇地問:“你放羊,是為了什麽用呢?神仙也需要宰殺羊嗎?”

    女子搖了搖頭,神秘兮兮地說:“這可不是普通的羊,它們都是雨工。”

    “雨工?那是啥玩意兒?”柳毅一頭霧水。

    “就是掌管雷電的家夥。”女子解釋道。

    柳毅仔細打量了一下那些羊,發現它們一個個昂首挺胸,步態囂張,神態確實很不一般。除了毛角和大小跟普通羊沒啥區別外,簡直就像是穿著羊皮的雷神。柳毅不禁笑道:“我作為使者,將來回了洞庭,你可別躲著我啊。”

    女子笑著保證:“哪裏會躲,就當你是親戚一樣。”

    說完,女子就向東走去,走了沒幾步,柳毅回頭一看,女子和那群羊都不見了,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當晚,柳毅到了縣城,跟老友告別後,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過了一個多月,他終於回到了家。他立刻跑到洞庭湖的北邊,果然找到了那棵大橘樹。他換了條腰帶,對著樹敲了三下。不一會兒,一個彪形大漢就從水波中冒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說:“貴客從哪來啊?”

    柳毅沒提送信的事,隻是說:“我是來拜見大王的。”

    大漢一聽,立刻揮手讓水波分開,給柳毅指路。他囑咐柳毅:“閉上眼睛,數幾下就能到了。”

    柳毅照他說的做了,一眨眼就到了水晶宮。隻見這裏台閣林立,門戶千萬,奇花異草,珍禽異獸,應有盡有。大漢領著他走到一間大屋的角落,說:“你就住這兒等著吧。”

    柳毅好奇地問:“這是哪兒啊?”

    大漢回答:“這是靈虛殿。”

    柳毅心想:這地方真是神秘莫測,看來接下來的事情,一定更加刺激有趣。

    柳毅放眼一看,哇塞,這簡直就是個寶藏宮殿啊!牆上刷著白漆,地磚鋪著青玉,床是珊瑚做的,窗簾都是水晶的。琉璃雕花,琥珀裝飾,美輪美奐,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可是,等了半天,洞庭君卻遲遲不現身。

    柳毅忍不住問旁邊的侍從:“洞庭君在哪兒呢?”

    侍從回答說:“大王正在玄珠閣和太陽道士講《火經》,應該快講完了。”

    “什麽?《火經》?這是個啥玩意兒?”柳毅好奇地問。

    侍從解釋說:“我們大王是龍,龍以水為神,翻個浪就能淹沒山陵河穀。道士是人,人以火為神,點個火就能燒掉阿房宮。雖然都是靈物,但用法不同,玄妙之處也各有千秋。太陽道士精通火理,大王特地請他來講課。”

    話音剛落,隻見宮門大開,一群宮女簇擁著一位紫衣青玉的帥哥走了進來。侍從激動地喊道:“這就是我們大王!”

    大王走到柳毅麵前,打量了一番,問道:“你不是人間來的嗎?”

    柳毅點點頭:“是的。”

    於是柳毅上前拜見,大王也回禮,兩人坐在靈虛殿下。大王說:“水府深幽,我見識淺薄,你千裏迢迢而來,有什麽事嗎?”

    柳毅答道:“我是大王的老鄉,從小在楚地長大,後來去秦國遊學。昨天考試落榜,閑來無事就驅馬來到涇水邊,結果看到大王的愛女在野外牧羊,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那情景真是讓人不忍心啊。我就問她怎麽了,她告訴我說:‘被老公和公婆欺負,落到這種地步。’她哭得梨花帶雨,真是讓人心疼。於是她就托我帶封信給您,我答應了。現在特地來向您稟報。”

    說完,柳毅取出信遞給了洞庭君。洞庭君看完信,用袖子遮住臉,眼淚嘩嘩地往下流:“都是我這個老糊塗的錯,沒有明察秋毫,才導致女兒受辱。你雖然是個陌生人,卻能伸出援手。我感激不盡,怎麽敢辜負你的恩情呢!”

    詞畢,洞庭君又是好一陣哀歎,旁邊的侍從們也都跟著抹起了眼淚。這時,一個貼身侍奉洞庭君的宦官走了過來,洞庭君用眼色示意他把信拿走,送到宮中。不一會兒,宮裏就傳來了哭聲。洞庭君驚慌地對侍從們說:“快告訴宮裏的人,別出聲,別讓錢塘知道了。”

    柳毅好奇地問:“錢塘是誰呀?”

    洞庭君回答說:“那是我心愛的弟弟,以前當過錢塘的長官,現在退休了。”

    “那為什麽不讓他知道呢?”柳毅追問。

    洞庭君解釋道:“因為他勇猛過人。以前堯帝遇到九年洪水,就是他一怒之下造成的。最近他和天將鬧矛盾,一口氣穿過了五座山。上帝看我古今有些微薄的功德,就饒了他兄弟相殘的罪過。但他還是被軟禁在這裏,所以錢塘的人每天都來探望他。”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聲巨響,天崩地裂,宮殿搖晃,雲煙翻滾。轉眼間,一條赤龍破空而出,身長萬餘尺,電眼血舌,紅鱗火須,脖子上拴著金鎖,鎖鏈牽著玉柱,身上纏繞著雷電,霰雪雨雹一瞬間全都下來了,然後直衝青天而去。柳毅嚇得差點摔倒,洞庭君趕緊起身扶住他說:“別怕,沒事兒的。”

    過了好一會兒,柳毅才緩過神來,趕緊告辭說:“我想回家去,免得再來遭這罪。”

    洞庭君安慰他說:“不用這麽緊張,他走就走了,再來也不會這樣。你就在這兒多待會兒吧。”

    於是洞庭君命人擺酒,兩人舉杯暢飲。不一會兒,祥風慶雲飄來,宮殿裏充滿了喜慶的氣氛,儀仗隊整齊排列,簫韶之音悠揚動聽,紅妝少女們歡聲笑語,其中有一個特別出眾,蛾眉彎彎,明眸皓齒,身著輕紗,若隱若現。柳毅仔細一看,這不正是之前托他帶信的那個女子嗎?隻見她臉上悲喜交加,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就在這時,左邊升起紅煙,右邊舒展開紫氣,香氣繚繞,她就這樣消失在宮中。洞庭君笑著對柳毅說:“涇水那個囚徒來了。”

    說完,洞庭君就辭別柳毅進了宮。不一會兒,又傳來陣陣怨苦之聲。過了一會兒,洞庭君再次出來,和柳毅繼續喝酒。這時,又有一個紫衣青玉的英俊男子走了過來,他站在洞庭君旁邊,氣質非凡。洞庭君對柳毅說:“這就是錢塘。”

    柳毅趕緊起身行禮,錢塘也回禮相待。他對柳毅說:“我這個侄女不幸被頑童侮辱,幸虧遇到你這位明君子,信義昭彰,才幫她洗清了冤屈。不然的話,她早就成了涇陵的黃土了。我們會永遠感激你的恩情,絕不背棄。”

    柳毅一邊客氣地推辭,一邊點頭稱是,錢塘這才向洞庭君報告說:“哥,我剛才辰時從靈虛殿出發,巳時就到了涇陽,在那兒跟他幹了一架,然後未時就回來了。申時我又跑到九天之上,向上帝報告了情況。上帝知道了他的冤屈,就饒了他之前的過失,之前派去捉拿他的人也就撤回來了。不過我這人脾氣急,沒顧上跟你打招呼,就闖進宮裏來了,還驚擾了賓客,真是慚愧啊,都不知道該怎麽回去了。”

    說完,錢塘又拜了兩拜。洞庭君問:“你殺了多少人?”

    錢塘回答說:“六十萬。”

    “莊稼呢?有沒有被糟蹋?”

    “毀了八百裏。”

    “那個沒情沒義的家夥呢?”

    “被我吃了。”

    洞庭君歎了口氣說:“這頑童的心腸也太狠了,確實過分。不過你也太衝動了。還好上帝明察秋毫,了解了他的冤屈。不然的話,我怎麽跟他交代啊。以後別再這麽衝動了。”

    錢塘又拜了兩拜,坐下來。洞庭君安排柳毅住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凝碧宮設宴款待他。宴會上,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樂隊奏起歡快的樂曲,擺上了美酒佳肴。一開始,號角、戰鼓齊鳴,旗幟飄揚,刀劍閃亮,一萬名武士在右側起舞。其中一名武士上前說:“這是《錢塘破陣樂》。”

    隻見他們氣勢磅礴,動作迅猛,看得賓客們驚心動魄,毛發都豎起來了。接著,又是悠揚的金石絲竹之聲,羅綺珠翠的裝飾下,一千名女子在左側起舞。其中一名女子上前說:“這是《貴主還宮樂》。”

    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像是傾訴,像是思念,聽得賓客們不禁淚流滿麵。

    舞蹈結束後,洞庭君滿臉笑容,仿佛春風拂麵。他大手一揮,賜下華麗的絲織品,分給舞者們作為獎賞。隨後,大家圍坐在一起,觥籌交錯,盡情暢飲。

    酒過三巡,洞庭君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高歌一曲:“大天蒼蒼啊,大地茫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誌向,誰能猜得透呢?那些狐鼠之輩,雖然狡猾,但豈能抵擋雷霆一擊!感謝你這位正義之士,讓骨肉得以返鄉。這份恩情,我何時能忘!”

    唱完,錢塘君也站起來,恭敬地向洞庭君行禮後,接著唱道:“上天安排了生死,有些人注定不能成為夫妻。她在涇水邊受盡了苦楚,風霜雨雪侵襲著她的羅裙。幸虧你伸出了援手,讓她的家庭重歸溫馨。這份鄭重之情,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

    錢塘君唱完,洞庭君和錢塘君一起舉杯向柳毅敬酒。柳毅有些猶豫,但還是接過了酒杯。喝完酒後,他又回敬了兩位君王,然後唱道:“碧雲悠悠啊,涇水東流。可憐那美人兒,如同雨中哭泣的花兒。我的書信傳到了這裏,希望能為你解憂。現在你的冤屈已經洗清,可以安心休息了。感謝你們的盛情款待和美味佳肴。但我這個山野之人,不能久留。想要告別,卻又有些依依不舍。”

    唱完,大家齊聲高呼萬歲。洞庭君拿出一個碧玉箱,裏麵裝著開水犀;錢塘君也拿出一個紅珀盤,裏麵盛著照夜璣。兩人一起將這些東西送給柳毅。柳毅推辭了一番,最後還是接受了。緊接著,宮裏的人們紛紛將綃彩珠璧等寶物投到柳毅身邊,轉眼間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柳毅笑著環顧四周,不停地鞠躬致謝。

    酒宴結束後,大家依然意猶未盡。柳毅起身告辭,又被安排住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清光閣設宴款待他。

    錢塘君借著酒意,臉色微紅地對柳毅說:“你聽說過‘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這句話嗎?我有件事想跟你說說。如果你覺得可行,那我們就一起上雲霄;如果不行,那就讓我化作糞土吧。你覺得呢?”

    柳毅說:“請說吧。”

    錢塘君說:“涇陽那個家夥的妻子,其實是洞庭君的愛女。她性情淑貞,品質高尚,受到九族親戚的敬重。不幸的是,她被那個家夥侮辱了,現在已經和他斷絕了關係。我們想請你幫忙,讓她有個好歸宿。這樣,受恩的人知道該感激誰,懷愛的人也知道該托付給誰。難道這不是君子應該做的事嗎?”

    柳毅端正地坐著,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說:“我還真不知道您這麽‘嬌弱’。當初我聽說您的事兒,那可是橫跨九州,翻過五嶽,準備來泄憤的;後來又看到您斬斷金鎖,拽起玉柱,赴湯蹈火。我以為您是個剛正不阿、明理直爽的人呢。要知道,冒犯您的人,您從不留情;而感動您的人,您也從不吝嗇生命。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啊。可您看現在,音樂正悠揚,親朋好友都和睦相處,您卻不顧道義,用權勢壓人,這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要是我在洶湧的波濤中,深邃的山林裏遇到您,您要是鼓動著鱗片和須發,披著雲和雨,想要逼我至死,那我就把您當成禽獸看待,又有什麽可怨恨的呢?可現在您穿著華麗的衣服,坐著跟我談天說地,盡顯五常之至性,窮盡百行之微旨,就算是人世間的賢傑,也有不如您的,更何況是江湖中的靈物呢?可您卻想用您那瘦弱的身軀,強悍的脾氣,借著酒勁,來壓迫我,這豈不是近乎無理取鬧了嗎?再說了,我這身子骨,恐怕連您身上的一片鱗甲都藏不住,但我卻敢用我這不屈的心,戰勝您那強暴之氣,您可得好好想想啊。”

    錢塘君聽了,有些尷尬地道歉說:“我從小在深宮裏長大,沒聽過這樣的正論。剛才我說話有些狂放不羈,冒犯了您的高明,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懊悔不已。幸好您沒有因此跟我疏遠。”

    那天晚上,他們又一起歡快地宴飲,就像之前一樣。柳毅和錢塘君從此成了知心朋友。第二天,柳毅辭別回家。洞庭君的夫人特地在潛景殿為柳毅設宴送別。家裏的男女仆妾都出來參加。夫人哭著對柳毅說:“我的骨肉受了您的大恩,卻沒能當麵表示感激和戴德,現在就要分別了。”說完,讓前涇陽女當場向柳毅行禮致謝。夫人又說:“這次分別,以後還能再見麵嗎?”

    柳毅雖然一開始沒有答應錢塘君的請求,但此時卻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宴會結束後,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別,整個宮殿都彌漫著淒涼的氛圍。夫人贈送給柳毅許多珍寶,奇特得無法描述。柳毅於是沿著原路返回,上岸後,看到十幾個隨從擔著行囊跟在他後麵。他回到家後,隨從們就告辭離去了。

    後來,柳毅到廣陵的寶肆去,打算賣掉那些珍寶。結果還沒賣出百分之一,他的財富就已經達到了驚人的數額。因此,淮右的富貴家族都認為他是最有錢的人。於是,柳毅娶了張氏為妻,但不久後張氏就去世了。他又娶了韓氏,但幾個月後韓氏也去世了。柳毅隻好把家搬到金陵,因為常常感到孤獨和感傷,就想再找個妻子。媒人上門來說:“有個盧家的女兒,是範陽人。她父親叫盧浩,曾經做過清流縣的縣令。晚年喜歡修道,獨自遊曆山水,現在不知道在哪裏了。她母親叫鄭氏。盧家女兒前年嫁給清河張氏,但沒多久張子就去世了。現在她母親憐愛她年輕美貌,又心疼她一個人住,就想找個品德好的人配給她。您覺得怎麽樣?”

    柳毅於是選了個吉日,舉行了婚禮。盧家和柳家都是豪門望族,婚禮的用品和禮物都非常豐盛。金陵的士人們無不羨慕和仰望。過了一個多月,柳毅仔細端詳妻子,突然發現她長得很像龍女,而且容貌更加豔麗,體態更加豐滿。於是柳毅就跟她聊起以前的事,妻子說:“世間怎麽可能有這種事呢?”

    過了一年多,我們家裏添了個兒子,長得真是漂亮又奇特,我越來越喜歡他。過了些日子,妻子換上華麗的衣裳,滿臉笑容地對我說:“你還記得以前的我嗎?”

    我愣了一下,說:“咱們以前又不是親戚,我哪兒記得你啊?”

    妻子笑了笑,說:“我就是洞庭君的女兒啊。當初在涇川受辱,你能救我,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要報答你。後來錢塘叔叔來提親,我沒同意,心裏一直挺鬱悶的,都病倒了。中間父母又想把我嫁給一個錦緞小子,我就直接閉門不出,剪了頭發,表明我堅決不同意。雖然你後來也和我斷了聯係,我覺得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但當初那份心意,我至死都不會改變。後來父母看我這麽堅持,又想讓我跟你聯係。可惜你那時候已經娶了張氏和韓氏,我也沒法兒跟你明說。後來張氏和韓氏都去世了,你搬到這裏來住,我爸媽也就放下心來了。沒想到今天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死也沒什麽遺憾了。”

    說著,她就哭了起來,又對我說:“我當初沒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隻看重美色的人。現在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你喜歡兒子。我這個人雖然平凡,但也能給你帶來歡樂和安慰。所以,我想通過咱們的兒子,來托付我這份卑微的情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現在心裏真是既愁又怕,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你上次寫信給我的時候,還笑著跟我說,以後回到洞庭湖,別忘了來找我。那時候我怎麽會想到,會有今天這事兒呢?後來錢塘叔叔又來找你提親,你也沒同意。你到底是真的覺得不合適呢,還是隻是生氣呢?你給我說說吧。”

    我歎了口氣,說:“看來這都是命中注定啊。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在長涇那邊,看你一副受委屈的樣子,確實挺不平的。但我心裏一直告誡自己,要完成你的使命,別的什麽都不想。你上次說讓我別忘了找你,那也隻是隨口說說,我哪兒有什麽別的意思啊。後來錢塘君逼我的時候,我也知道有些事兒不能做,但我就是忍不住要跟他吵。我本來就是個講義氣的人,怎麽可能殺了自己的女婿,再娶他的老婆呢?這是不可能的。再說了,我一直都以正直為做人的原則,怎麽可能委屈自己去做違心的事兒呢?所以,我就直截了當地跟他說了我的想法,也沒顧上考慮後果。不過,我們快分別的時候,我看你臉上還是有點兒舍不得的樣子,心裏還挺恨你的。後來因為人事的牽絆,也沒機會報答你。唉,現在你也是盧家的人了,還住在人間,我那時候的想法也不算錯。從今往後,咱們就好好在一起,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妻子聽了我的話,感動得熱淚盈眶,又說:“你別因為我是異類,就以為我沒感情。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她又接著說:“龍是可以活一萬歲的,現在咱們倆一起,也能活這麽久。水裏陸上咱們都能去,你可別覺得我是在說大話啊。”

    我笑著對她說:“我以前還真不知道,跟神仙打交道原來這麽有意思。”

    柳毅與龍女重逢後,他們決定一起去洞庭湖拜訪她的家人。一到洞庭,那裏的主人和客人都準備了盛大的禮節,簡直讓人目不暇接。後來,柳毅一家搬到南海居住。僅僅過了四十年,他們的府邸、馬車、珍稀的服裝和玩物,就算是侯爵伯爵的府邸,也比不上他們。柳毅的家族,都受到了他們的恩惠。柳毅的容貌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但依舊保持年輕。南海的人看到他們,都感到驚訝不已。

    到了開元年間,皇帝對神仙之事特別感興趣,到處尋找修道成仙的秘法。柳毅覺得不太安穩,就回到了洞庭湖。這一去就是十幾年,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直到開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暇,因為犯了錯被貶到東南做官。他經過洞庭湖時,晴朗的白天遠遠看到一座碧綠的山從波浪中升起。船夫們都嚇得站直身子說:“這裏本來沒有山,恐怕是水怪吧!”

    就在他們指指點點的時候,那座山和船漸漸靠近,突然有一艘裝飾華麗的船從山裏駛出來,船上的人向他們詢問情況。其中一人大聲喊道:“柳公來拜訪了!”

    薛暇一聽,立刻認出是柳毅,趕緊催促船夫靠近山下,他急忙穿上衣服,快步上山。山上有一座宮殿,就像人間的一樣。他們看到柳毅站在宮殿裏,前麵是樂隊,後麵是珠寶翡翠,物品和玩物的豐富程度,遠遠超過人間。柳毅的言辭更加深奧,容貌更加年輕。一開始,他在台階上迎接他們,握著薛暇的手說:“我們分別的時間雖然短暫,但你的頭發已經白了。”

    柳毅笑著說:“哥哥成了神仙,弟弟卻成了枯骨。這就是命啊。”

    然後,柳毅拿出五十丸藥,送給薛暇說:“這藥每吃一丸,可以增加一歲。等吃完了,你再來找我,別在人間待太久。”

    歡宴結束後,薛暇就告辭離開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柳毅的消息了。他常常把這個故事講給人們聽,但過了四十八年,也沒有人知道柳毅到底在哪裏。隴西的李朝威,在聽完這個故事後歎息道:“五蟲之長,必以靈者。從這個故事中就可以看出。人雖然是裸體的,但他們的智慧卻超過了其他生物。洞庭湖深邃廣大,錢塘江迅疾磊落,他們應該有承載這些智慧的能力。可惜他們的故事沒有被記錄下來,真是讓人惋惜啊。我深感同情,於是就把這個故事寫了下來。”

    五

    開成年間,有個叫盧涵的讀書人,家住在洛陽,他在萬安山腳下還擁有一片莊園。正值夏麥豐收、瓜果飄香之際,盧涵獨自騎著小馬,去莊園度假。行至距離莊園十多裏的地方,他發現一片茂密的柏林旁邊,有幾間整潔的新房,竟還開了個小店鋪。

    夕陽西下,盧涵決定在此歇腳。他注意到店裏有個雙鬟少女,模樣十分嫵媚,便上前詢問。少女自稱是耿將軍守墓的丫鬟,目前父兄都不在。盧涵對這位少女頗有好感,與她交談起來,發現她言語機智,眼神中透露出真誠與熱情,明亮的眼神流轉間更增風情。少女對盧涵說:“我們這裏有些好酒,公子能否飲上兩三杯?”

    盧涵笑著答應:“那倒不錯。”

    少女隨即捧出古老的銅樽,與盧涵對飲起來,兩人談笑風生,頗為歡快。少女還即興擊節唱起送酒曲:“獨守閨房梳理妝,小帳寂寞燭火殘。昔日繁華已逝盡,白楊風起隴頭寒。”

    盧涵聽著這曲詞,總覺得有些詭異,卻又琢磨不透其中深意。酒喝完了,少女對盧涵說:“再陪公子到屋裏續一杯吧。”

    她提著蠟燭拿著銅樽走進屋內。盧涵好奇心起,悄悄跟在後麵窺視,赫然發現屋內掛著一條大黑蛇,少女正用刀刺蛇取血,將蛇血滴入銅樽中,血竟瞬間變成了酒。盧涵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意識到遇到了妖怪,趕緊奪門而出,跳上小馬疾馳而去。少女在後麵連聲呼喊:“今晚的事情,必須留公子一宿,不能讓您走。”

    盧涵知道情況不妙,繼續狠命抽打馬匹加速。少女又呼叫道:“那邊有個大家夥,它會來攔截公子。”

    話音剛落,隻聽見柏林深處傳來一個威猛的聲音應答。盧涵回頭一瞥,隻見一個龐然大物正疾步逼近,像是棵巨大的枯樹在移動,每一步都震得地麵顫抖,與他相距僅百步之遙。盧涵隻能拚命揮鞭加快速度,又穿過一片小柏林,林中隱約可見一個龐大的白色物體,似乎有人聲傳來:“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抓住這個人,否則,明早你會遭遇災禍。”

    盧涵聽了林中的聲音,恐懼升級,仿佛心跳聲都要蓋過馬蹄。當他終於趕回莊園大門時,已是三更半夜,莊園門戶緊閉,周圍安靜得隻有幾輛空馬車停在門外,一群羊正在悠閑地嚼著草。盧涵果斷丟下馬,機智地躲在車箱下,緊張兮兮地窺探動靜。隻見那大漢果然一路追蹤至此,莊園的高牆對他來說隻到腰部,他輕鬆舉起手中的長戟,朝著莊園內探去。

    盧涵親眼目睹那大漢用戟刺向莊園內的一名小孩,那小孩的身影在戟尖上晃了一下,卻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好一會兒,大漢才離開。盧涵估摸著他走得夠遠了,這才顫顫巍巍地起身敲門。莊園的守門人聽到動靜,驚訝於盧涵深夜歸來,看到他氣喘籲籲、汗水淋漓的樣子,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待到天明,莊園內突然傳出悲痛的哭聲,原來是一位客人三歲的小兒子昨晚入睡後,再也沒能醒來。盧涵心頭湧上一股寒意,決心查明真相。他集結了家中的十個壯碩家僮和幾個可靠的莊客,人人手持刀斧弓箭,浩浩蕩蕩地重返昨夜的恐怖之地。

    他們發現昨晚喝酒的地方隻剩下幾間空屋,而那個詭異的店鋪已然人去樓空。接著,他們在柏林中發現了奇怪的線索:一隻巨大的青銅盆,盆邊躺著一條已死的黑蛇;而在東邊的柏林中,又挖出了一副巨大的方相骨麵具。盧涵果斷下令銷毀這些詭異物件,焚燒一空。

    最為驚悚的是,他們在樹林中找到了昨晚那白骨皚皚的東西,原來是一具完整的人骨架,關節筋脈相連,無論用銅斧怎麽砸砍,骨架竟毫發無損。最後,盧涵命人將這具詭異的白骨投入深深的溝壑中。

    有趣的是,盧涵本患有風濕病,沒想到飲了那蛇血酒後,他的風濕病竟然神奇地痊愈了。這場離奇的經曆,無疑讓盧涵的生活增添了幾分傳奇色彩,同時也讓他明白了世間的奇譎詭秘,有時候比妖魔鬼怪更為可怕。

    六

    馮媼,乃是廬江鄉下一個小小裏長的妻子,因家境貧困且無子嗣,被村民們視為低賤之人。話說元和四年,淮楚一帶發生了嚴重的饑荒。馮媼被迫外出討生活,來到舒地,途徑一處牧牛小屋時,天色已晚又碰上風雨交加,隻能在桑樹下暫避。忽然,她瞥見路邊一間小屋燈光閃爍,便前去求宿。屋內,一位年約二十多歲的女子,打扮得秀麗動人,懷抱三歲稚子,倚門而泣。馮媼走近一看,屋內還有兩個身影,一位老翁和一位老媼,兩人麵色淒苦,口中嘀咕著什麽,像是在索要財物或是爭吵。

    待馮媼靠近,那老翁和老媼默然離去。女子哭了一會兒,止住眼淚,招呼馮媼進屋,熱心地準備了飯菜,整理床鋪,邀請馮媼用餐休息。馮媼問及女子哭泣的原因,女子再次泣不成聲:“那位男士是我孩子的父親,也是我的丈夫。明天他就要另娶新人了。”

    馮媼不解地問:“剛才那兩位老人是什麽人?他們向你要什麽,讓你如此傷心難過?”

    女子答道:“他們是公婆。如今兒子要另娶,他們來找我要過去陪嫁的一些物品,比如筐筥、刀尺等,用來交給新媳婦。我不舍得給他們,所以才有這一場爭執。”

    馮媼又問:“那你原來的丈夫呢?”

    女子黯然道:“我是淮陰縣令梁情的女兒,嫁給董家已經七年,育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們都跟了父親,女兒就是我懷中的這個。現在縣裏的重江,也就是我前夫,他現任丞酂之職,家中也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她說到此處,泣不成聲。馮媼雖覺此事奇異,但鑒於自己長期受困於寒冷饑餓之中,難得遇到美食和舒適的休憩之地,便沒有過多追問,任由女子哭泣至天明。

    馮媼告辭離開那神秘女子後,一路顛簸行走了二十裏,來到了桐城縣。縣城東頭有一座豪華宅邸,門窗上掛著精致的簾帷,擺滿了祭祀用的羊肉和大雁,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據說今晚這裏有一場官家的重大慶典。馮媼一打聽,這場慶典的主角竟然是董江本人。她皺眉問道:“董江不是已經有老婆了嗎?怎麽又要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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