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雁

正文 第1章 上卷:至尊(1/5)

    深仇

    黑夜有如無情巨獸,彷佛一下子就把整個上海市吞噬下去。

    每個人都會有不愉快的時候。

    每當心情不好時,又尤其是在賭場上輸得一敗塗地的時候,夏六德就會捧著一瓶酒,喝得天昏地暗。

    他常對別人說,自己是個很能“忍”的賭徒。

    “賭,不怕!但別賭得太盡!更千萬別弄到債台高築!”

    這就是他在賭博上的哲學。

    所以,他從不借別人的錢來翻本。

    他若輸得很慘,而又很想翻本的時候,他就會去找司馬力。

    司馬力是他的兒子,幹兒子。

    他不必向司馬力借,而是向司馬力要錢。

    司馬力已快三十歲了,他還沒有討老婆。

    沒有夏六德,司馬力早已餓死在街頭上。

    所以,許多時不等幹爹開口,他已經把鈔票塞進夏六德的口袋裏。

    夏六德一向是個很夠義氣的人。

    他的幹兒子也是一樣。

    但對幹爹好,這不能用“義氣”兩個字來形容。

    這是“父子情深”。

    夏六德今天的賭運本來很好。

    在李添雄的賭場裏,他憑著一百塊錢的賭本,已一口氣連續贏了五口骰寶。

    這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

    因為他押一百,贏了再押二百,然後四百、八百、一千六百的押下去。

    他已擁有三千多塊。

    他本該收手,但他居然還要再賭。

    他不再賭骰寶,而是去推牌九。

    有了三千多塊賭本,他當然是當莊。

    第一手牌,他就拿了一副雙鵝雙天。

    統殺。

    第二手牌,仍然很不錯,拿的是八點雙梅。

    這種牌,本已夠贏有餘。

    但天下間偏就是有這麽湊巧的事,天門押注最大,總共是一萬多塊,以注碼而論,這股威勢,已把莊家押了下去。

    當莊家開牌,是八點雙梅的時候,每個人都以為夏六德又再闖一關了。

    可是,天門的牌,居然是九點至尊。

    夏六德怔住,他簡直傻了。

    他本已打算贏了這一口之後,就遠揚而去。

    但他怎樣也想不到,自己當莊,拿了一副八點雙梅,居然還會碰上別人的九點至尊。

    這還有什麽好說?

    他輸了,他不但把贏的輸掉,連一百塊賭本也一並輸掉。

    嘿嘿!

    真邪門!

    賭博,本來就是這麽邪門的玩意。

    戰場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賭桌上,也是一樣。

    夏六德本該贏大錢,但到頭來卻是變得一貧如洗,隻剩下兩塊錢。

    這兩塊錢,他早已有準備,把它藏在襪底裏。

    這樣,雖然他輸得幹幹淨淨,最少也可以有錢買酒喝。

    這也就是他自己所說的:“別賭得太盡。”

    兩塊錢可以買一瓶酒。

    一瓶既不算好,但也絕不能算太壞的酒。

    但他卻買了四瓶。

    四瓶酒才兩塊錢,這種酒當然就和兩塊錢一瓶的酒有很大的分別。

    它簡直就像是醋。

    但無論是酒也好,是醋也好,夏六德已不在乎。

    他現在有個希望。

    他希望自己酒醒之後,不會發現自己原來又躺在溝渠裏。

    滿天星鬥。

    其實天上究竟有沒有星?

    夏六德不清楚。

    他不清楚的事太多。

    例如,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究竟還算不算是一個人?

    現在,認識夏六德的人,都會認為他沒出息,是一個隻懂得喝酒和賭博的糟老頭。

    他唯一最值得驕傲的,就是他有一個幹兒子。

    司馬力。

    但司馬力能幫得了他多少忙?

    錢?

    不錯,司馬力可以給他錢。

    隻要司馬力袋裏有一千塊,而夏六德又有需要的話,那麽他絕不會隻給義父九百九十塊。

    這種幹兒子,已很不錯。

    但夏六德和司馬力都明白,錢,並不是萬能的。

    現在,金錢隻能給予夏六德一種“無聊的刺激”。

    他現在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出來。

    也許,他的內心世界,已被仇恨完全霸占著。

    唯有司馬力,可以讓他在仇恨的世界中,有著一點點的愛,一點點的寧靜。

    夏六德又醉了。

    但他在還沒有醉得不省人事之前,他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鼻子崩了一半的黑衣人。

    無論一個人本來長得怎樣好看,但若鼻上不見了一塊肉,那麽整張臉孔就再也不會好看。

    這個黑衣人就是這樣。

    他大概四十來歲,頭發略見花白,身材不高不矮,也不肥不瘦,皮膚白白淨淨的,一雙眼睛靈活有神,就隻是鼻子很難看。

    夏六德就算忘掉自己的樣子,也絕對忘不掉這個鼻子。

    因為這個人的鼻子,就是給自己的牙齒咬成這樣的。

    無論是誰給人咬掉半隻鼻子,都一定會很憤怒,甚至永遠記著對方。

    這是仇恨。一種可能永遠也無法化解的仇恨。

    但這個黑衣人卻並不是這樣。

    他早已忘掉了這件事,因為他自從不見了半隻鼻子之後,就再也沒有照鏡子。

    他要記著的事太多。這半隻鼻子,根本算不了什麽。

    夏六德看見這個人,這個鼻子,酒意幾乎消除了一大半。

    “王鵬!你是王鵬?”

    “夏老大!”這黑衣人吸了口氣,顫聲道:“我是王鵬,我就是給你咬掉鼻子的王鵬!”

    夏六德忽然大笑。

    他捏著王鵬的雙肩,大笑著說:“很好!你還沒有死!我也仍然活著。”

    王鵬道:“你可知道,我已找了你十五年!”

    夏六德的目光忽然一陣茫然。

    “十五年?咱們已分手十五年了?”

    “你已忘了?”

    “不,”夏六德搖頭,拚命的搖頭:“那一次我咬掉你的鼻子,是因為你好像忽然瘋了,拿著斧頭到處嚷著要殺人。”

    王鵬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喬鐵獅!那剮千刀殺萬刀的惡魔,我隻恨不能活活把他撕開千百塊!”

    “若要對付喬鐵獅,不能單靠匹夫之勇!”

    “他害死了咱們十幾個兄弟,還搶去了咱們的老婆,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

    “仇是要報的。”夏六德歎了口氣:“但現在連他在哪裏,咱們都完全不知道,又能談什麽報仇雪恨?”

    王鵬道:“你莫非已經忘記了這筆血債?”

    “怎會忘記?”夏六德怒容滿麵:“要對付喬鐵獅,首先就要知道,他現在又變成了一個怎樣的人。”

    王鵬道:“他本來就不叫喬鐵獅。”

    夏六德道:“他是個騙子,當然會擁有許多個不同的名字。”

    王鵬道:“雖然我找不著這惡賊,但在三個月前,卻得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

    夏六德目光一亮。

    “你探聽到了什麽線索?”

    “當年跟喬鐵獅在一起,把我們騙得好慘的連處長,原來早已在上海,而且成為名流富商。”

    “什麽?你知道連群山的下落?”

    “正是連群山!”

    “怎麽我從來沒有在這裏聽過他的名字?”

    “唉,他也不是什麽連處長,而是一個土匪頭子。”

    “呸!”夏六德哼的一聲:“他們幹得好絕!誘騙咱們去跟方大帥的手下拚命,黃金到手後,卻又翻臉不認人,還要把咱們害到這種地步。”

    王鵬道:“這樁血仇,必須抽絲剝繭般,一步一步慢慢的來。”

    “不錯。”

    王鵬目光一閃,道:“連群山現在也不叫連群山,而是謝易人。”

    “謝易人?豈非就是謝氏銀行的董事長?”

    “就是這個偽君子!”

    “他奶奶個熊!”夏六德跳了起來,大聲道:“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廝就是連群山!”

    “你見過他?”王鵬問。

    “沒有,”夏六德搖搖頭:“我隻是聽過謝易人的名字,在上海,他可已是一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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