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謠Ⅰ

第五章 窗影(1/5)

    這是《花月濃》上演的第六日,雖然票價已經一翻再翻,歌舞坊內的位置仍全部售空,就是明後兩日的也已賣完。

    因為我早先說過,除了各自客人給的纏頭,月底根據每個人在歌舞中的角色,都會按比例分得收入,坊內的各位姑娘都臉帶喜色,就是方茹嘴邊也含著一絲笑意。她已經一曲成名,如今想見她的纏資快要高過天香坊最紅的歌女,而且就是出得起纏資,還要看方茹是否樂意見客,所以一般人唯一能見到她的機會就隻剩下一天一場的《花月濃》。

    歌舞坊內除了底下以茶案賣的位置,高處還設有各自獨立的小屋子,外麵垂了紗簾和竹簾,可以卷起也可以放下,方便女子和貴客聽曲看舞。

    我帶著李延年三兄妹在一個小屋坐好,李延年道:“玉娘,我們坐底下就好,用不著這麽好的位置。”

    我笑道:“這本就是我留著不賣的位置,空著也是空著,李師傅就放心坐吧!”

    李妍看著我,眼睛忽閃忽閃的,似乎在問:你留給誰的?我側頭一笑,你猜猜。

    一個丫頭拉門而進,顧不上給李延年他們問好,就急匆匆地道:“紅姑請坊主快點過去一趟,來了貴客,紅姑覺得坊主親自接待比較好。”

    我猛然站起,定了一瞬,又緩緩坐下,小丫頭愣愣地看著我。李妍笑問:“等的人到了?”

    我點了下頭:“八九不離十,紅姑自小在長安城長大,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若非有些牽扯,她用不著叫我過去。”

    李妍問:“要我們讓出來嗎?”

    我搖搖頭,“還有空房。”說完飲了口茶,調整好心緒,這才施施然地站起,理了理衣裙向外行去。紅姑正帶著兩個人行走在長廊上,看到我,臉上神色一鬆。

    小霍——不——霍去病玉冠束發,錦衣華服,一臉淡漠地走著。見到我的刹那,立即頓住了腳步。我嘴角含著絲淺笑,盈盈上前行了一禮:“霍公子屈尊落玉坊,真是蓬蓽生輝,暗室生香。”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忽地劍眉微揚,笑起來:“你真來了長安!”紅姑看看我,又看看霍去病,臉上表情困惑不定。

    我本來存了幾分戲弄他的意思,結果他幾聲輕笑,沒有半點理虧的樣子。我有些惱,一側身,請他前行。

    還未舉步,一個小丫頭提著裙子快步如飛地跑來,紅姑冷聲斥責:“成什麽樣子!就是急也要注意儀容。”

    小丫頭忙停了腳步,有些委屈地看向我。我問:“怎麽了?”

    她喘了口氣道:“吳爺來了,還有一個長得很斯文好看,年紀隻有二十出頭的人,可吳爺卻管他叫石三爺,然後馬車裏似乎還有個人。”

    我“啊”了一聲,微提了裙子就跑,又猛然醒起來,回身匆匆對霍去病行了個禮:“突然有些急事,還望公子見諒。”趕著對紅姑道:“你帶霍公子入座。”說完就急速向外跑去。小丫頭在後麵嚷道:“在側門。”

    九爺正推著輪椅緩緩而行,吳爺、天照和石風尾隨在後。我人未到,聲先到,喜悅地問:“你幹嗎不事先派人說一聲呢?”九爺含笑道:“我也是臨時起意,來看看你究竟在忙什麽,昨日竟然一夜未歸。”

    我皺著鼻子笑了笑,走在他身側:“昨夜倒不是忙的,是看美人了。待會兒帶你見一個大美人。”他含笑未語。

    我帶著他們到屋廊一側,笑吟吟地說:“麻煩兩位爺從樓梯那裏上去,也麻煩這位石小爺一塊兒去。”吳爺和天照彼此對視了一眼,沒有動。石風看他們兩人沒有動也隻能靜靜立著。九爺吩咐道:“你們先去吧!”

    三人行了一禮,轉身向樓梯行去,我帶著九爺進了一個窄窄的小屋子,說小屋子其實不如說是個木箱子,剛剛容下我和九爺,而且我還站不直身子,所以索性跪坐在九爺身旁。

    我抱歉地說:“為了安全,所以不敢做太大。”

    關好門,拉了拉一個銅鈴鐺,不久,小屋子就開始緩慢地上升,九爺沉默了會兒問:“有些像蓋屋子時用的吊籃,你特意弄的?”我輕輕“嗯”了一聲。

    黑暗中是極度的靜謐,靜得我好像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其實膏燭就在觸手可及處,我卻不願意點亮它,九爺也不提,我們就在這個逼仄的空間彼此沉默著。九爺身上清淡的藥草香若有若無地氤氳開,沾染在我的眉梢鼻端,不知不覺間也纏繞進了心中。

    我們到時,歌舞已經開始。我正幫九爺煮茶,吳爺在我身旁低聲道:“你好歹去看看紅姑,你甩了個爛攤子給她,這也不是個事兒呀!”九爺聽我們在低語,回頭道:“玉兒,你若有事就去吧!”我想了想,把手中的茶具交給天照,轉身出了屋子。

    紅姑一看到我,立即把捧著的茶盤塞到我手中:“我實在受不了了,霍大少的那張臉能凍死人,自他踏入這園子,我就覺得我又回到了寒冬臘月天,可憐見的我卻隻穿著春衫。我賠著笑臉、挖空心思地說了一萬句話,人家連眉毛都不抬一下。我心裏怕得要死,以為我們的歌舞沒有觸怒衛大將軍,但卻招惹到了這個長安城中的冷麵霸王。可你一出現,人家倒笑起來,搞不懂你們在玩什麽,再陪你們玩下去,我小命難保。”一麵說著一麵人就要走,我閃身攔住她:“你不能走。”

    紅姑繞開我:“你可是坊主,這才是用你的關鍵時刻。我們這些小兵打打下手就成。”說著人已經快步走著遠去,隻給我留了個背影。

    我怒道:“沒義氣。”紅姑回頭笑道:“義氣重要命重要?何況,坊主,我對你有信心,我給你氣勢上的支持,為你搖旗呐喊。”

    我歎了口氣,托著茶盤慢步而行,立在門外的隨從看到我,忙拉開門,我微欠了下身子表示謝意,輕輕走進屋中。這位據說能改變節氣的霍大少正跪坐在席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台上的一幕幕。

    我把茶盤擱在案上,雙手捧著茶恭敬地放好。看他沒有搭理我的意思,我也懶得開口,索性看起了歌舞。

    霍去病隨手拿起茶盅,抿了一口。此時輪到扮將軍的秋香出場,她拿著把假劍在台上邊舞邊唱,斥責匈奴貪婪嗜殺,欲憑借一身所學保國安民。霍去病“噗嗤”一聲把口中的茶盡數噴出,一手扶著幾案,一手端著茶盅,低著頭全身輕顫,手中的茶盅搖搖欲墜。

    我忙繞到他麵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盅子,擱回幾案上,又拿了帕子擦拭濺在席麵上的茶水。他強忍著笑,點了點台上的秋香:“衛大將軍要是這副樣子,隻怕是匈奴殺他,不是他殺匈奴。”

    想起匈奴人馬上彪悍的身姿,我心中一澀,強笑著欲起身回自己的位置,他拽住我,我疑問地看向他,他道:“這歌舞除了那個扮公主的還值得一看外,其餘不看也罷,你坐下陪我說會兒話,我有話問你。”

    我俯了下身子道:“是,霍公子。”

    “小玉,我當時不方便告訴你身份,你依舊可以叫我小霍。”他有些無奈地說。

    “如今相信我是漢人了?”

    “不知道。你出現得十分詭異,對西域的地貌極其熟悉,自稱漢人,可對漢朝天下卻很陌生,若我們沒有半點疑心,你覺得我們正常嗎?後來和你一路行來,方肯定你至少沒有歹意。可我當時是喬裝打扮去的西域,真不方便告訴你身份。”我低著頭沒有說話,他所說的都很合理。

    他輕聲問:“小玉,我的解釋你能接受嗎?”

    我抬頭看著他:“我對西域熟悉是因為我在狼群中長大,我們有本能不會在大漠中迷路。我的確從沒有在漢朝生活過,所以陌生。我認為自己是漢人,因為我這裏是漢人。”我指了指自己的心,“不過也許我哪裏人都不能算,我的歸屬在狼群中。我能說的就這麽多,你相信我所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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