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二十三回 展孝心計議觀元宵 傅公府墨?劦慵冶?(2/5)

    “禮部尤老中堂叫去了——呃!”一個書辦打著酒呃笑道,“尤老中堂是他們座師,退休在家,不去不好——您要見他們,這裏快馬去稟,半頓飯時辰就回來了。”李侍堯道:“我不要見他們,我衙門缺的五百斤**,過的過了初五調過去,今兒都初幾了?還沒個影兒!這要放兆惠軍務上的事,他這官就做到頭了——”還要往下,聽見北首山牆外路上有腳步聲,還夾著話聲漸漸近來。偏轉臉看,一群人已轉過牆角,卻是紀昀陪福康安走在中間,武庫司堂官何逢全和職方司堂官侯滿倉帶著五六個司官簇擁著二人過來。這群書辦便都斂了笑容退到一邊垂手站了。李侍堯見福康安一身重孝,也忙肅容迎上,道:“四爺,我以為您回府了呢!不想這裏又遇上了。”

    “四爺來這裏選馬、選槍要**。”紀昀在旁道,“今晚就要走路,先安排定了回去拜辭老夫人。”福康安隻向李侍堯略一點頭會意,卻對何逢全道:“我的人共用三十二匹馬。再挑六頭走騾備用,五要趕一千五百裏,路上不能掉人。委屈你忙一會兒,給我選精的排好的。誤了我的事別怪我翻臉。”何逢全唯唯稱是間,福康安已在問侯滿倉:“你方才要派誰去補古北口大營左營管帶來著?”

    侯滿倉忙道:“回四爺,叫柴大紀。”福康安皺了皺眉,道,“這個名字好熟。”李侍堯正想“是我衙門的”,福康安身後的長隨王吉保道:“爺忘了,就是那年在揚州驛站,吃醉了酒扣押胡克敬的那個把總吧!”

    “這個人不能重用。”福康安連想也不想道,“我知道這個人——不是好相識。”侯滿倉不由看了李侍堯一眼,為難地道:“可是四爺,這是……豐台大營報上來的優敘考成,已經繳吏部票擬了——”“什麽優敘?”福康安怪眼睃著道:“文官隻要肯使銀子,誰都能弄個優敘。如今武官也這樣了?你給吏部話,我的這人不成!”罷和紀昀帶著一群豪奴揚長而去。

    李侍堯兀自站著發怔,侯滿倉苦笑著向他攤攤手,道:“您瞧,得好好的事,福四爺一句話打塌了!”李侍堯問道:“柴大紀幾時得罪了福四爺了?這人不像惹是生非的人哪!”他看侯滿倉和何逢全都搖頭,又道,“先辦我的正經事吧。柴大紀的事不急,你職方司先把他的批文留著,總歸有法子的。”侯滿倉笑道:“最窩囊的就是我這個職方司,官的我管不到,官大的我管不了,還都得從我這裏押章蓋印——職方職方,又窮又忙,真真的實話!”何逢全笑道:“咱兩個換換!‘武庫武庫又閑又富’,也要看各人作派不是?你職方司權不大,也是兵部房脊兒上的薑太公!差使,在人自己調理侍候……”著,眾人一路往回走。

    …………

    兵部那邊議論,紀昀和福康安也在柴大紀。紀昀同著他坐了一乘轎,許久二人都沒話,見福康安臉上悲中帶怒,紀昀沉思一會,問道:“世兄,還在生職方司的氣?”

    “他不配。”福康安粗重地透了一口氣,眼睛盯著前方道,“老劉統勳有句話,一個朝代,什麽時候到了買賣官職成風的光景,下大勢就去了。所以劉統勳劉墉是熬命抵死替皇上把守這道關口。我還要加一條,武官什麽時候都學文官,鑽刺升官不靠廝殺,怕死愛錢不要命,下也玩兒完!”他歎息一聲,又道:“十年前柴大紀還是個未入流武官,沒聽他打過什麽仗,立的又是什麽功?這就升參將!古北口大營是個幹淨地兒,把兵交給這樣的人管,成麽?”

    紀昀邊聽邊打量這位少年公爺,英俊裏透著煞氣,微翹的下巴稍稍偏著上仰,一副睥睨雄視目無下塵的神氣,仿佛隨時都在顯示對別人的輕蔑……不禁暗暗搖頭,試探地問道:“世兄過去見過這個人?”“見過。”福康安點頭道:“在揚州瓜洲渡驛站。”因將當年怎樣救落難姑娘黃鸝兒,派鐵頭蛟和胡克敬去驛站聯絡住處,被柴大紀一幹人強行扣在驛站,約略了過節,又道:“胡克敬要是衣帽周正,明奉我的命來的,這般樣受欺,我還能原諒他。胡克敬是扮的叫花子,他們就捆翻在雪地裏!這還是個東西麽?”紀昀這才知道原委,思量福康安據此就認定柴大紀是“鑽營”,怎麽都覺得勉強。因歎道:“這是冤家路窄啊!”他轉了話題,道:“一會兒見了夫人,奉旨的話要得婉轉些才好,她就你這麽一個親生兒子,傅公還在床簀,乍遠離出去打仗,會心裏難過的。”

    “我料母親已經知道了。隻要在北京,我走哪裏她都有人盯著。”福康安聽他到母親,僵極的麵孔立時變得柔和了,皺著眉無可奈何地拍拍膝道:“她總怕我上樹掏鳥兒摔死了……我一箭射落過兩隻雁給她瞧,她又可憐那死雁!”紀昀聽得一個莞爾,道:“下當娘的都一般心思,我娘也是這樣。時候我口裏咬著筆磨墨,她也要把筆奪下了,‘摔倒了比刀子都怕人’——我站那裏磨墨,無緣無故就能摔個嘴啃地?”福康安沒有循這個話題再下去,隨大轎悠悠閃動,他的眼略帶悵惘看著前方,許久才道:“父親一去,朝裏人事又是一變局。紀公你要留神著點,如今人太多,不心站著磨墨也會出事的。”

    紀昀目光倏地一跳,身子仰一仰沒言聲。

    “明擺著的,皇上去了一個傅恒,還要另外再物色一個傅恒。”福康安誠摯地看著紀昀,緩緩道,“在家侍奉父親,足不出戶,反倒看得更明白。人們去探望父親,病勢越重,中官來的越少,大官來的越勤,後來和我兄弟們話也越來越心,官們遞個請安手本道乏就走人——這也沒什麽,本來就是嘛,平原君臣門若市。市場興,都來趕集,日頭落了,各回各家。”

    紀昀聽得心裏一陣陣發寒,不禁問道:“傅公呢?他怎麽?”

    “父親當然知道,從緬甸回來他就……”福康安喉頭哽了一下,“‘三春過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我不中用了,你們能見到平日見不到的事,隻要肯動心思去想,勝得曆練十年世事。要讀讀你紀叔叔的《閱微草堂筆記》,要順適自然。有本領就出去自己掙,沒有本領安生守在家裏,還不至於有什麽意外之變……”他著,仿佛不勝其寒,雙手扶膺靠在了棉墊上。

    紀昀越想越覺得傅恒思慮世事深邃不可測度,透徹洞若觀火,想起這些日子自己鑽在大霧胡同裏似的瞎摸亂撞,思量事情愈來愈無章法,連對麵這個貴公子也不如,心裏一陣慚愧,還帶著幾分悚惶——他已報信給盧見曾預備查勘“鹽茶虧空”——真是自不量力!“唉!”的一聲歎息,道:“世兄別讀我的書,都是皮毛之見,隻可一火焚之!”著,已經落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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