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十三回 說宮變紀昀布誠心 憾紀律提督整衙務(2/5)

    “回老師的話,沒什麽大事,年年都有這個例會的。”劉保琪也是個佻脫詼諧的,見問,睞著眼笑道,“於中堂叫了順府、還有我們衙門的司官以上狗頭官兒,年關要到,元宵也要到了,一是防火一是防賊一是防白蓮教。安置布防的事,嘻嘻……學生調出禮部,老師把我忘了。葛麻子今晚給師母做壽,我那裏沒有老師的請帖!這可真是奇哉怪也……”“你調出去原去了外任,哪裏送帖子去?”紀昀一笑道,又問:“李皋陶在裏頭麽?”

    “李帥——李帥今兒沒來。”劉保琪無所謂地道,“軍機處這頭知會來開會,他要到通州有事,帶兩個親兵和他家的人就走了。我猜他老人家心裏不歡喜。”見紀昀看自己,劉保琪又道:“您想啊!李帥雖不是軍機大臣,也日日都在軍機上行走見駕的。於中堂召集會議,又事關京師年節關防,事先連個商量沒有,連個招呼也不打!所以李帥一聽他叫,臉色都變了,一句話不,帶上人就走了。”

    紀昀想想其中情事確有道理。李侍堯秉性高傲跋扈,於敏中又剛愎得刀槍不入,一人不聽一人不信,活似廟裏關帝尊神。想著調停也無從措詞,因笑道:“侍堯也不至於那麽氣的。我知道他奉旨有要緊差使的——上司中有什麽,你作屬員的不要摻和,這裏頭人事牽連,不好相處的。”罷,便不再進軍機處,徑往隆宗門走去。劉保琪也隨步出宮,笑道:“我這幾年先在都察院,又到翰林院,到禮部又到步軍統領衙門,混得還是不壞。同年裏升到從四品的,我是頭一份呢!老師,我是頗有心得呀!”紀昀一邊走,偏轉臉笑道:“噢,混得有心得?看!”

    “一是無論上司同行,見麵隻管笑;二是無論上司合氣不合,誰吩咐什麽事,隻管朗聲爽快答應著;三是點卯應差別遲到,點過卯該會朋友,該串房聊兒、想遊玩,甚或想回家睡大覺侍候老婆,不言聲走人,連招呼都不用打!”劉保琪扳著指頭如數家珍,滿臉嬉笑,“衙門裏的差使是橡皮筋,你就兩眼一睜做到吹燈也辦不完。你任事不做,每日到得早,笑著見上司,他也覺得你‘勤勉曉事’。在部屬衙門和道府縣這些外官絕不相同,那是‘要政績’,這裏是‘不出錯’。上司覺得你好,你就是好官。做事愈多嘛……就愈是容易‘出錯’,你黑著個臉一心操勞國事忙得馬不停蹄,上司非但不領你這情,反而覺得你‘總是出錯’,誰抬舉你?各衙門長官都是一滿一漢,他們合氣,反而要費力些,因為你不但要混人,也要混事,混得都覺得你幹練隨和能辦事才成。他們擱氣,此‘你向東’,彼‘你向西’,這倒好,你們隻管,我想哪去哪——隻敷衍得他們覺得‘不是和我過不去’就成。”

    紀昀自己每忙得七葷八素,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辦差使,聽這番高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又情知劉保琪外圓內方秉性並不狎邪,的也是實話,一笑道:“你要碰到老劉統勳那樣的上司,或調到劉墉跟前,看你這泥鰍往哪裏滑?——我調你《四庫全書》修纂上去,大約你也溜不出去。”“那是那是!”劉保琪仍一臉皮笑,道:“不過我走了這多衙門,各衙門同年朋友也常閑話,並沒碰到劉統勳、劉墉那樣兒的。秦檜趙高也不見。倒是蘇模棱、馬糊塗、王混混兒居多——像老師這樣兒操勞國事重謹民生的,如今更沒處尋去……”眼見已到西華門,外頭車轎林林總總,門口候見官員甚眾,順手灌紀昀一碗米湯,劉保琪已收了嬉笑,恭恭敬敬跟在紀昀身後,老實肅穆又帶著微笑,像個剛入學的童蒙跟老師去文廟參拜孔子。直到出門,紀昀笑道:“明日才是你師母生日,是葛承先哄你,要你白跑一趟的——帖子不給你了,到時候來吧——記住,帶文章不帶禮,你送禮來,我就轟出你去!”

    “者者!是是……學生記住了……”劉保琪唯唯連聲肅然退立。待紀昀升轎,方才去了。

    李侍堯其實並沒有去通州,和衙門裏交待一句,他去了紅果園。這個地方處在西直門北側城外,前明時是西廠所在,歸內廷秉筆太監管轄,專門替皇帝作耳目的內廷衙門。名兒叫得好聽,叫“司禮監文書處”,其實進去走一遭就知道,這裏和“文書”八不相幹,倒是“陽世森羅殿”來得更貼切些,什麽剝皮亭、揎草樁、烹人油鍋、釘板刀山、犁人鏵……隻要十八層地獄裏尋得出的名目,在這裏要什麽有什麽……無論民間官府,隻要這裏的“公爺”兒們探出你有什麽“不應”之罪,也不經官動府法司過堂,大到廟堂之事紫衣朱貴人物,到牧童販夫雞子尿濕柴的事,一個不對抓進來,饒你是活神仙也要脫三層皮!常常有夜行院外的,聽得裏頭慘叫號哭、啾啾如聞鬼聲,令人毛發森樹……太監們一頭殺人,又偏偏信神怕報應,就在裏頭蓋了一座九玄女娘娘廟厭鎮邪祟。明亡之後這裏成了一片榛莽蒿野之地,瓦礫廢園荒寒之地、野狐獐兔出沒其間,亦時時晝日見鬼見魅的,等閑人寧可繞道兒,不敢隨意獨身穿行這塊忌諱地兒。

    六年前李侍堯進京,這裏還是一片長草荊棘,密不透風的黃蒿灰菜苕帚野茅長得人來高,甚至齊房簷崢嶸雜生,幾間破房殘垣都掩得“風吹草低”才得半露蕭瑟之境,但今來重遊故地,李侍堯幾乎已經認不出它了:這就是那片長草接野墳連陌的紅果園?——沿草堤一片西廠殘垣已經全部拆平,厚厚的腐草層鏟除得幹幹淨淨,煤碴摻五色土夯得平實,正中一條石甬道都用臨清磚鑲邊,善男信女們有的雙手捧香,有的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有的兩腮釘上紡錐合十趨步,有的獨身,有的闔家祈福。許願的、還願的、唱道情姻緣的、看相算命的,並各色賣湯餅吃的販子們人來人往。腰挎香袋,口誦神號似吟似誦,俱都是一臉虔敬之容,來往如蟻趨之若鶩。甬道直北是玄女正殿,軌製倒也並不高大,三楹殿門碧瓦金粉,連牆麵丹堊一新。廟西側垛的磚像山一樣,石灰坑料漿熱氣騰騰,山門和廟牆都沒有修整齊整,看樣子是香客籌金要大興土木修整擴建。座殿中門南是一座人來高的大鐵鼎,鼎前的香灰足有囤子來高,焦火紫焰蒸騰繚繞。進香的猶自爭先恐後把成捆成封的香往上垛,離得丈許遠就覺得炙麵灼身不敢靠近。李侍堯隔門向殿中窺望,也是香煙嫋嫋纏散,因為暗,卻看不清爽,但覺帳幔旗幡層層遮蓋,供著一尊女神像,寶相**綽約可見。倒是楹上聯語是新掛上的,黑漆木地鎦金大字在陽光下耀目不可逼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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