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時辰 上冊

第七章 申正(2/5)

    這時閣外傳來敲門聲,一個浮浪少年站在門檻,將一張紙條遞進來。封大倫展開看了一眼,右眉一挑,隨手揣在懷裏,對元載道:“今日請元評事來,是有一件小事。長安縣獄有個死囚犯,勞煩行一道文書,把他提調走。”

    “哦?”元載歪了歪頭,“提調到哪裏?大理寺獄?”

    “隨便什麽理由,隻消把他留在那裏三五日,再原樣發回縣獄便成。”封大倫盡量輕描淡寫。

    元載聽到這個請求,頗覺意外。不是因為困難,而是因為太容易。他本以為是某家貴胄要撈人,不料卻是這麽一個古怪要求。他眼珠一轉,不由得笑道:“這個人,隻怕如今並不在縣獄裏頭吧?”

    若是犯人還在押,獄方可以直接上解,不必這麽大費周章。隻有犯人被其他府司所控製,才需要大理寺下發正式的提調文書給縣獄,縣獄再拿著這份文書去要人。

    封大倫沒想到元載反應這麽快,略為尷尬地咳了一聲:“不錯,此人今天被別人提走了,永王希望他能老老實實回去待著。”

    “他被哪個府司提走了?”元載問。

    封大倫麵孔一板:“區區小事一樁,元評事隻管發文書便是,不必節外生枝。”

    元載注視著封大倫。他很喜歡觀察別人,並從中讀出隱藏的真實情緒。這位試圖裝出很淡定的樣子,可語調裏卻透著焦灼。他反複強調這是一件區區小事,正說明這絕非一件小事。

    若換作別人,隻管發出文書收下賄賂,其他事情才不關心——元載可不會。

    “封主事你可以更坦誠一些。”他說。

    封大倫微微變了臉色:“你什麽意思?”

    元載哈哈一笑,把身子湊前一點:“永王親自過問,這人的身份應該不簡單……”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封大倫終於有點繃不住了。

    元載卻毫不生氣,他食指輕輕搖動,眼神真誠:“您不妨說說來龍去脈。若在下多知道些,也許能幫上更多忙。”

    封大倫這才明白,為何元載年紀輕輕,就已官居八品。這小子對機會的嗅覺實在太敏銳了,才幾句交談,他就嗅出了這裏頭的深意,想把一個小人情做大。封大倫本想拒絕,可轉念一想,靖安司是個強勢的怪胎,一封文書未必奏效,倒不如聽聽這小子的意見。

    貪婪而懂得克製的人,往往都聰明絕頂。

    “你想知道什麽?”封大倫問。

    元載笑了:“比如說,這人到底是誰?為何入獄?”

    封大倫遲疑片刻,開口道:“要提調的人,叫張小敬,原來是在西域當兵的,敘功擢為萬年縣的不良帥。天寶二載十月,朝廷要為小勃律來使興建賓館,征調敦義坊的地皮。有個叫聞記的鋪子不肯搬遷,虞部的人去交涉,不料店主聞無忌竟莫名其妙死了。這個張小敬是店主的老戰友,堅持說店主為奸人所害,一定要查到底,最後和上司萬年縣尉發生齟齬。這家夥將上司殺死,遂扭送入獄。”

    元載一邊聽著,麵上的微笑不變。封大倫的敘述不盡不實,比如這“興建賓館,征調地皮”,裏頭就藏著不知多少利益;虞部跟聞記鋪子老板的“交涉”,恐怕也不會那麽溫柔。至於永王在裏頭扮演的角色,封大倫一字未提……

    不過……這都無所謂,元載對真相一點都不關心,關鍵是永王想要什麽。

    他用指甲敲了下銅爵邊角:“去年十月判的死罪,按說同年冬天就該行決了,怎麽他現在還活著?”

    “這不是複奏未完嘛,所以一直羈押在獄裏。”封大倫頗為無奈。

    元載理解地點了點頭。自太宗朝起,朝廷提倡慎刑恤罰,京師死刑案子,須得五次複奏。一個案子去年拖到今年執行,並不罕見。

    封大倫繼續道:“今天在萬年縣獄,張小敬被靖安司的人帶走,公然除去枷鎖,行走於市坊之間,形同赦免!”說這話時,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酒勺。元載注意到,他的情緒更緊張了。

    “靖安司……”元載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他們找張小敬幹什麽?”

    “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得把他弄回縣獄。”封大倫略帶緊張地說。去年那案子,費了多少周折才把那閻王弄進獄裏,絕不能讓他恢複自由。

    元載已隱隱猜到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張小敬那個“齟齬”,怕是讓永王、封大倫這些人十分忌憚,生怕他恢複自由之身。想通了這個要害,其他細節便無關宏旨。元載拿起銅爵,美美地又品了一口郎官清,整理了一下思路。

    “那靖安司能去縣獄撈人,權柄必定不低。光是大理寺出麵,怕是會被擋回。”

    “那依閣下之見……?”

    “不如動用禦史,讓他們去彈劾……”

    “不可,不可。”封大倫連忙勸阻,“永王說了,不想招惹蘭台那些瘋狗。”

    禦史台的那些人,本職工作就是找碴,誰的碴都找。指望拿他們當刀,得留神先傷了自己。“你托我去找別人麻煩?嗯?說明你也有問題,我也得查查!”禦史們全是這樣的思路。說好聽點叫“求全責備”,說難聽點就是瘋狗一群。

    看到封大倫尷尬的表情,元載大笑:“封兄精熟營造,對訟獄可就外行了。我們大理寺經手的案子,都得去禦史台司報備。所以咱們隻消尋個由頭,讓大理寺接了案子,在下在報備文書裏略做手腳,自有那閑不住的禦史,會替咱們去找靖安司的麻煩……”

    封大倫聽得不住點頭。這麽一操作,確實不露痕跡,誰也攀不到永王那邊去。他略一沉思,又問道:“什麽由頭好呢?”

    這個由頭得足夠大,才有資格讓大理寺和禦史台受理,但又不能把自己和永王牽扯進去。

    元載用指頭蘸著清酒,在案子上寫了幾個字:“身犯怙惡悖義之罪,豈有不赦而出之理”。封大倫大喜,連聲說好。這幾個字避開拆遷,單說張小敬殺縣尉事,又暗示有人徇私枉法,公然袒護。尤其是“不赦而出”四個字,禦史們見了,必如群蠅看見腥血。

    區區十六個字,數層意思,麵麵俱到,不愧是老於案牘的刀筆吏。

    禦史們一出動,不怕靖安司不交人。至於張小敬是被抓回縣獄、大理寺獄還是禦史台的台獄,都無所謂。

    元載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待過了上元節,在下便立刻去辦。”封大倫一聽就急了:“這個,最好能今日辦妥……”元載沒想到他急成這樣子,可如今已是申時,大理寺的大小官吏,早就回家準備觀燈了,哪還有人值守。

    封大倫雙手一拱:“事成之後,必有重謝。”把尾音二字咬得很重。張小敬一日不除,他便一日寢食難安。

    元載思忖再三,歎了口氣:“事起倉促,若想今日把張小敬抓回去,尚欠一味藥引。”

    “藥引?”

    “唆使張小敬行凶的,是聞記香鋪吧?若他們家有人肯主動投案,有了名分,大理寺才好破例當日受理。”

    封大倫拊掌大笑:“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聞記鋪子店主的女兒,恰好剛剛被我手下請回來,就在隔壁。我還沒顧上去招呼,不妨一起去看看?”

    元載知道他有一重身份是熊火幫的頭領。熊火幫不敢跟靖安司對抗,欺負老百姓那是家常便飯。他也不說破,欣然應承。

    兩人起身離開移香閣,穿過庭院,來到一處低矮的柴房前。幾個熊火幫的浮浪少年正守在門口。封大倫見他們個個灰頭土臉,眉頭一皺,問不過是抓個女人,怎麽搞成這樣?浮浪少年們麵麵相覷,你一言,我一語,半天說不清所以然。

    元載趁他們交談的當兒,先把柴房的門推開。裏麵一個胡袍女子被捆縛在地上,雲鬢散亂,神色惶然,嘴裏塞著麻核,隻能發出嗚嗚聲來。

    元載與她四目相對,忽然注意到這女人腮邊有數點絞銀翠鈿,盤髻上還插著一支鳳尾楠木簪,神色不禁一動。

    他站在原地,眼神閃爍,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回身把門隨手關上。

    這世界上的事情非常奇妙,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就在不久前,李泌不露痕跡地把賀知章氣病回家,現在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請他出山。

    右驍衛扣押張小敬這件事,就像是懸在繩子上的一枚雞蛋,十分微妙。無論李泌還是太子出麵,都會立刻打破脆弱的平衡,讓雞蛋跌破下來。賀知章聲望既隆,聖眷未衰,卻已公開退隱,是能取下雞蛋而不破的唯一人選。

    如果有半分可能,心高氣傲的李泌都不想向那位老人低頭。可他內心有著一種強烈的預感,長安仍舊處於極度的危險中,一定還有一個大危機正在悄然積蓄。

    時勢逼人,他隻能把個人的榮辱好惡擱到一旁。

    賀知章的住宅位於萬年縣的宣平坊中,距離靖安司不算近,要向東過六個路口,再向南三個路口。此時街道人潮洶湧,若非他的馬匹有通行特權,隻怕半夜也未必能到。

    李泌捏緊韁繩,騎馬在大街上疾馳。此時還沒到上燈放夜的時辰,但長安城的居民扶老攜幼,早早擁上街頭,和蒙著彩緞的牛車、騾車擠成一團。諸坊的燈架還在做最後的準備工作,而燈下的百戲已經迫不及待先開始了表演。一路上丸劍角抵、戲馬鬥雞,熱鬧非凡。空氣中浮著一層油膩膩的烤羊香氣,伴隨著胡樂班的春調子飄向遠方,與歌女們遙遙傳來的踏歌聲相應和。

    這隻是一處小小的街區,在更遠處,一個接一個的坊市都陸續陷入同樣的熱鬧中。

    長安城像是一匹被丟進染缸的素綾,喧騰的染料漫過縱橫交錯的街道,像是漫過一層層經緯絲線。隻見整個布麵被慢慢濡濕、浸透,彩色的暈輪逐漸擴散,很快每一根絲線都沾染上那股歡騰氣息。整匹素綾變了顏色,透出衝天的喜慶。

    在這一片喜色中,隻有李泌像是一個不合時宜的頑固斑點,抿緊嘴唇,逆著人流的方向前進。他撥弄著馬頭,極力要在這一片混亂中衝撞出一條路來。

    看著這一張張帶著喜色和興奮的臉,看著那一片片熱鬧繁盛的坊街,李泌知道,自己別無選擇。為了闔城百姓,為了太子未來的江山,他隻能放下臉麵,做一件自己極度不情願的事。這既是責任,也是承諾。

    “權當是紅塵曆練,砥礪道心吧。”李泌疲憊地想,馬蹄一直向前奔去。

    宣平坊這裏地勢很高,坡度緩緩抬升,遠遠望去就像是在城中憑空隆起一片平頭山丘。這片山丘叫作樂遊原,上有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坊,可以俯瞰整個城區。灰白色的坊牆沿山坡逶迤而展,牆角遍植玫瑰、苜蓿,更有滿原的綠柳,春夏之時極為爛漫,景致絕佳。

    樂遊原和曲江池並稱“山水”,是長安人不必出城即能享受到的野景。原上的樂坊、戲場、酒肆遍地皆是,又有慈恩寺、青龍寺、崇真觀等大廟,附近靖恭坊內還有一個馬球場,是長安城為數不多可以公開觀看的地方,乃是城中最佳的玩樂去處之一。

    賀知章住的宣平坊,正在樂遊原東北角。他選擇這裏,一方麵是因為這裏柳樹甚多,那是老人最喜歡的樹木;另外一方麵,則是因為在南邊的升平坊中,設有一處東宮藥園。太子對這位耆老格外尊崇,特許東宮藥園可以隨時為其供藥。

    賀知章致仕之後,把京城房產全都賣掉了,隻剩了這一座還在,可見是非常喜歡。

    李泌驅馬登原,沿著一條平闊的黃土大路直驅而上,景色逐次抬升。原上柳樹極繁,甚至有別稱叫柳京。冬季剛過,枯枝太多,官府嚴令不得放燈,所以無論坊內還是路邊都沒有彩燈高架。不過這裏地勢高隆,登高一眺,全城華燈盡收眼底,所以不少官宦家眷早早登原,前來占個好位置。這一路上車馬喧騰,歌聲連綿,不輸別處。

    李泌勉強殺出重圍,來到宣平坊的東南隅。這裏宅院不多,但門楣上一水全釘著四個門簪,可見宅主個個出身都不凡。賀知章家很好認,門前栽種了一大片柳樹。他徑直走到綠林後的一處宅院,敲開角門。裏麵仆役認出他的身份,不敢怠慢,一路引到後院去。

    賀知章的一個兒子正在院中盤點藥材。這是個木訥的中年人,名叫賀東,他並非賀知章的親嗣,而是養子,身上隻有一個虞部員外郎的頭銜。不過賀東名聲很好,在賀知章親子賀曾參軍之後,他留在賀府,一心侍奉養父,外界都讚其純孝。

    賀東認出是李泌,他不知父親和李泌之間的齟齬,熱情地迎了上去。李泌略帶尷尬地詢問病情,賀東麵色微變,露出擔憂神色,說父親神誌尚算清醒,隻是暈眩未消,隻得臥床休養,言語上有些艱難——看賀東的態度,賀知章應該沒有把靖安司的事跟家裏人說。

    “在下有要事欲要拜見賀監,不知可否?”李泌又追了一句,“是朝廷之事。”

    賀東猶豫了一下,點了一下頭,在前頭帶路。兩人一直走到賀知章的寢屋前,賀東先進去詢問了一句,然後出來點點頭,請李泌進去。

    李泌踏進寢屋,定了定神,深施一揖:“李泌拜見賀監。”他看到老人在榻上懨懨斜靠著一塊獸皮描金的圓枕,白眉低垂,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之心。

    賀知章雙目渾濁,勉強抬手比了個手勢。賀東彎腰告退,還把內門關緊。待得屋子裏隻剩兩個人,賀知章開口,從喉嚨裏滾出一串含混的痰音,李泌好不容易才聽明白:

    “長源,如何?”

    賀知章苦於頭眩,隻能言簡意賅。李泌連忙把情況約略一說,賀知章靜靜地聽完,卻未予置評。李泌摸不清他到底什麽想法,趨前至榻邊:“賀監,如今局勢不靖,隻好請您強起病軀,去與右驍衛交涉救出張小敬,否則長安不靖,太子難安。”

    賀知章的雙眼擠在一層層的皺紋裏,連是不是睡著了都不知道。李泌等了許久,不見回應,伸手過去搖搖他身子。賀知章這才蠕動嘴唇,又輕輕吐出幾個字:“不可,右相。”然後手掌在榻框上一磕。

    李泌大急。賀知章這個回答,還是朝爭的思路,怕救張小敬會給李林甫更多攻擊的口實,要靖安司與這個死囚犯切割——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兩人原來的矛盾:李泌要做事,得不擇手段掃平障礙;賀知章要防人,須滴水不漏和光同塵。

    外麵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在桶中。李泌不由得提高聲調,強調說如今時辰已所剩無幾,尚有大量猛火雷下落不明,長安危如累卵。可賀知章卻不為所動,仍是一下一下用手掌磕著榻邊。

    他的意思很明確,事情要做,但不可用張小敬。

    李泌在來之前,就預料到事情不會輕易解決。他沒有半分猶豫,一托襴袍,半跪在地上:“賀監若耿耿於懷,在下願……負荊請罪,任憑處置。但時不待我,還望賀監……以大局為重。”

    他借焦遂之死,故意氣退賀知章,確實有錯在前。為了能讓賀知章重新出山,這點臉麵李泌可以不要。他保持著卑微的認罪姿態,長眉緊皺,白皙的麵孔微微漲紅。這種屈辱的難堪,幾乎讓李泌喘不過來氣,可他一直咬牙在堅持著。

    賀知章垂著白眉,置若罔聞,仍是一下下磕著手掌。肉掌撞擊木榻的啪啪聲,在室內回蕩。這是諒解的姿態,這也是拒絕的手勢。老人不會挾私怨報複,但你的辦法不好,不能通融。

    見到這個回應,李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一陣冰涼。若隻是利益之爭,他可以讓利;若隻是私人恩怨,他可以低頭。可賀知章純粹出於公心,隻是兩人理念不同——這讓他怎麽退讓?

    啪,手掌又一下狠拍木榻。這次勁道十足,態度堅決,絕無轉圜餘地。

    李泌偏過頭去,看了一眼窗外已開始變暗的天色,呼吸急促起來。明明路就在前方,可老人的執拗,如一塊巨岩橫亙在李泌麵前,把路堵得密不透風。

    他遽然起身。不能再拖了,必須當機立斷!

    華山從來隻有一條路,縱然粉身碎骨也隻能走下去。

    右驍衛的官署位於皇城之內,坐落於承天門和朱雀門之間,由十八間懸山頂屋殿組成。皇城內的其他官署都是大門外敞,右驍衛卻與眾不同,在屋殿四周多修了一圈灰紅色的尖脊牆垣。從外頭看過去,隻能勉強看到屋頂和幾杆旗幡,顯得頗為神秘。

    這是因為右驍衛負責把守皇城南側諸門,常年駐屯著大批豹騎。兵者,凶器,所以要用一道牆垣擋住煞氣,以免影響到皇城的祥和氣氛。

    檀棋站在右驍衛重門前的立馬柵欄旁,保持著優雅的站姿。她頭戴帷帽,帽簷有一圈薄絹垂下,擋住了她的表情。一旁的姚汝能很焦躁,不時轉動脖頸,朝著皇城之外的一個方向看去。

    他們已在此等候多時,卻還沒有進去,似乎還在等著什麽。

    此時夕陽西沉,再過一個時辰,長安一年中最熱鬧的上元燈會就要開始舉燭了。皇城諸多官署的人已經走了大半,偶爾有幾個輪值晚走的,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耽誤了遊玩。這兩個人閑立在禦道之上,顯得十分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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