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下

第一章 兩個人(1/5)

    第一章 兩個人

    劉延麵色陰沉地從低矮的城垣望下去,城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具袁軍士兵的屍體。這些戰死者身上隻有少數人披著幾塊皮甲,大部分屍體都隻是簡單地用布衫裹住身體。手裏的武器,也隻是簡陋的木製或竹製長矛,甚至連一麵小楯都沒有。

    這種勝利並不讓劉延感覺到快意。從裝備判斷,這些不過是冀州各地家族的私兵,被袁紹強行征調過來,一來可以充做戰爭的消耗品;二來變相削弱那些家族的實力。這樣的士兵無論死多少,袁紹都不會有一點心疼。

    劉延抬頭看了看遠方,袁軍的營寨背靠黃河而設,旌旗招展,聲勢浩大。這些袁軍部隊是從黃河北岸的黎陽渡河而來,牢牢地把控住了南岸的要離津,然後從容展開,將白馬四麵圍住,驕橫之氣,溢於言表。

    可劉延又能做什麽呢?這一座白馬小城不過三裏見方,他這個東郡太守手裏的可戰之兵隻有兩千不到。算上白馬的居民也不過才一萬多人。而此時包圍小城的袁軍,僅目測就有一萬五千之眾。

    以袁軍的威勢,隻要輕輕一推,就能把此城推倒。白馬一陷,冀州大軍便可源源不斷地渡過黃河,直撲官渡,在廣闊的平原地帶與曹操展開決戰。可奇怪的是,對麵的袁將似乎心不在焉,除了派出一批大族的私兵試探一下守軍的抵抗意誌以外,主力一直按兵不動。

    劉延搖搖頭,白馬已是孤城,現在想什麽都沒用了,隻有殉城戰死或者開城投降兩個選擇。他叮囑城頭的守將幾句,然後滿腹心思地沿著青石階梯走下去。他剛一下來,立刻有一名親隨迎了過來。

    “抓到了幾個袁軍的細作。”親隨壓低聲音對劉延說。

    劉延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大戰持續了這麽久,各地的細作都多如牛毛。他淡淡道:“當眾斬首,以安民心……哦,對了,屍體別扔,也許還能吃。”

    親隨有些躊躇:“這兩個細作,有點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

    “要不您親自去看看?”

    劉延眉頭一皺,沒說什麽,這名親隨跟了他多年,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他們離開城牆,來到城中一處緊鄰兵庫的木屋裏。木屋裏站著兩個人,他們沒被綁住,但四周足足有八名士兵看守,動一下就會被亂刀砍死。

    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大。一個大約二十歲上下,麵白無須,兩道蠶眉頗為醒目;他身邊的根本還隻是個大孩子,細眼薄唇,下巴尖削,小小年紀額頭就隱有川字紋。兩個人的穿著都是青絲單衣,濮巾裹頭,一副客商打扮。

    劉延在路上已經了解到了詳情。一接到袁軍渡河的消息以後,白馬城立刻封城不許任何人進出。同時城內大索,凡是沒有戶籍或沒有同鄉認領的人,都會被抓起來。這兩個人,就是在這時候被抓進來的。

    “你們叫什麽名字?”劉延問。

    “我叫劉平,這是我的同伴魏文。我們是行商之人,誤陷入城中。”劉平略一拱手,不卑不亢。

    劉延冷笑道:“曹公與袁紹對峙已經半年多了,天下皆知,又有哪個商人膽敢跑來這裏來?分明是細作!”他假意一揮手:“拖出去殺了。”聽到他的命令,幾名士兵上前正要動手,劉平擋在魏文前麵,厲聲喝道:“且慢!”士兵們都楞住了,手裏的動作俱是一頓。

    劉延心中大疑。劉平說這一個字時的神態和口吻,都帶著一種威嚴,這是身居上位者特有的氣質,學是學不來的。這兩個人的身份,似乎沒那麽簡單。他又重新打量了兩人一番,覺得那少年的麵孔有幾分熟悉,卻一時說不出。

    “你們到底是誰?”劉延問道。

    劉平把手伸進懷裏,這個動作讓護衛們一陣緊張,劉延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那少年見劉延如此膽小謹慎,發出一聲嗤笑。劉延卻麵色如常,他如今身係一城安危,自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劉平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遠遠扔給劉延。劉延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條柏楊木簽,簽上寫著“靖安刺奸”四個字。

    這四個字讓劉延眼皮一跳,這——是靖安曹的東西!靖安曹是司空府內最神秘的一個曹,這個曹的職責眾說紛紜,沒人能說清楚,無數的傳言總是和刺奸、用間、刺探、暗殺等詞語相聯——唯一能夠確信的是:靖安曹的主事者,是軍師祭酒郭嘉。

    靖安曹的人無處不在,行事卻極端低調。即使是在如今的白馬城中,劉延相信也有靖安曹的眼線,隻是自己不知道罷了。他用手摩挲著木簽的粗糙表麵,緩緩開口道:“僅憑這一條木簽,似乎不足為憑。”

    “那麽加上這個呢?”那個名叫魏文的少年昂起下巴,又扔過來一樣東西,眼神裏滿是不耐煩。

    劉延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塊精銅製的令牌,正麵鐫刻著“漢司空府”四字,背麵獬豸紋飾,牌頭還雕成獨角。劉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兩位到底是什麽人,不光有靖安曹的憑信,連司空府的令牌都有。

    “還不快把我們放開?”魏文叫道。劉延不得不親自上前,將他們鬆了綁。兩人舒緩了一下手腳,魏文沒好氣地伸出手來:“看夠了?還給我。”劉延把令牌與木簽雙手奉還,魏文搶回去揣好,眼睛骨碌碌地盯著劉延,不屑道:“你不專心守城,反倒與我們這些客商為難,膽量也太小了吧?”

    劉延淡然一笑,沒說什麽。劉平淡淡地喝止道:“二公子,別說了,劉太守是職責所在。”魏文氣鼓鼓地閉上嘴,自顧朝門外走去。門外士兵看到大門敞開,出來的卻不是劉延,“嘩啦”一起舉起鋼刀。魏文臉色霎時變了幾變,似乎想到什麽可怕的事情,連連倒退幾步。直到劉延發出命令,士兵們才收回武器。魏文昂起頭,努力地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你這些兵倒是調教的不錯。”

    一聽少年這居高臨下的口氣,劉延可以肯定,這兩個人絕不是什麽客商。至於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劉延已經打消了追究的念頭。靖安曹做事,不是別人可以插手的。他是個極度小心的人,不想因為一時好奇而搞砸郭祭酒的計劃。

    “如今城中紛亂,各處都不太平。兩位一時半會是無法離開,不如去縣署少坐,也穩妥些。”劉延客客氣氣說。劉平一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劉延帶著劉平和魏文離開兵庫,朝著位於城中心的縣署走去。此時街上已實行禁令,幾乎沒有什麽行人,隻偶爾有一隊士兵匆匆跑過。整個白馬城陷入一種焦慮的安靜,好似一個輾轉反側的失眠者。他們走過一處空地,幾個士兵拿著石頭在往一口井裏扔。

    劉平和魏安一直在悄聲交談,還輔以各種手勢。走在前頭的劉延感覺,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些奇怪,既不像主仆,也不像兄弟,那個叫魏文的小孩子雖然聽命於劉平,但總不經意間流露出頤指氣使的氣度;而劉平對魏文說話不像長輩對晚輩,更像是上級對下級,還帶著點商量的口吻。

    這時候意外出現了。

    兩個黑影突然從兩側低矮的民房頂躍下,速度如影似電。劉延與他的護衛剛露出驚疑,兩道寒芒已然刺中了劉延的小腹——卻發出了“鐺”地兩聲脆響,劉延整個人朝後頭倒去,從破損的布袍下,隱約可見銅光閃耀。原來劉延為了防止被刺殺,在外袍下還穿了一身鎧甲,這個人真是小心到了極點。

    刺客還要繼續挺刺,這時候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居然是劉平。他先拽開失去平衡的劉延,然後飛起一腳踹開親隨。隻聽一聲慘叫,原本注定要切開親隨脖頸的刀鋒,隻斬入了大腿。兩名刺客見一擊未中,不見任何遲疑,立刻拔刀各自躍上房屋,很快消失在視野裏。

    那些還忙著填井的士兵扔下手中的石頭,都跑了過來。劉延揮著手吼道:“還不快去追!”他們連忙轉身朝著刺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您沒事吧?劉太守?”劉平問。劉延臉色煞白地從地上爬起來,勉強點頭。這次丟人可丟大了。這城裏經過幾遍盤查,把兩個靖安曹的人當細作不說,居然還漏掉了真正的刺客,一漏就是兩個。若不是他生性謹慎,恐怕此時白馬城已陷入混亂。

    “謝……謝謝先生救命之恩。”親隨捂著潺潺流血的大腿,衝劉平叩頭。剛才若不是劉平及時出手,他早已成了刀下之鬼。那劍斬的力道極大,他的大腿被砍入極深,可想而知若是加諸在脖頸上,會是怎樣一番景象——他剛剛還指控這人是細作,現在卻被救了一命,這讓他有些惶恐。

    “不客氣,同行之人,豈能見死不救。”

    劉平溫言一笑,回頭去看魏文,卻發現他站在原地,眼神有些發直。劉平問他怎麽了,魏文嘴唇微微顫動,低聲道:“這……這種劍法,好熟悉……對,就是噩夢裏那種感覺,我曾經經曆過,不會錯。”魏文雙股戰戰,試圖向後退去,卻被劉平按在肩膀上的手阻住。

    “別忘了你為什麽來這裏。”劉平悄聲對他說,似乎也是對自己說。魏文咬著牙攥緊拳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針對劉延的刺殺引起了一場混亂,守軍對城裏展開了又一輪搜捕。劉延趕緊把他們兩個人盡快返回了縣署,加派了守衛,然後吩咐奉上兩盞熱湯壓驚。劉平坐在尊位,魏文坐在他的下首,兩個人端起湯盞略沾了沾唇,旋即放下,他們的舉止風度,一看便知出身大族,這讓劉延更生敬畏。

    劉平開口問道:“如今白馬四麵被圍,不知劉太守有何打算?”

    劉延心中一凜,若劉平問的是“如何應對”,他還可以從容回答;可他偏偏問的是“如何打算”,這就是存了試探的意思在裏頭。袁紹大軍壓境,許都這邊難免人心浮動。這兩個人,說不定是曹公派下來檢校軍心的……

    想到這裏,劉延苦笑一聲道:“如今之局,已非在下所能左右,惟有拚死殉城而已。先生問我,真可謂是問道於盲了。”他將城內外局勢據實相告,劉平聽了以後,沉默不語,麵露難色。劉延看出他心思,又道:“如果兩位是要急於出城,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劉延叫手下取來牛皮地圖,鋪在兩人麵前,用盛湯的杓子邊指邊說:“袁軍雖然勢大,但我白馬城也並未全無出路。兩位且看,在西南處,如今還有一條寬約數裏的通道。不知為何,袁軍至今不曾到此,隻偶爾有斥候巡邏。若是有快馬,兩個人要衝回南方,不算太難。”

    魏文伸著脖子端詳了,忽然抬頭問道:“你們的信使,是否就是從這條路去給我……呃,曹公報信?”

    “不錯。”

    魏文道:“袁軍兵力如此雄厚,卻圍而不攻,反而留了一條單騎可行的南下通道,你難道看不出什麽問題?”這小孩子語氣尖酸,說的話卻大有深意。劉延重新審視地圖,一言不發。魏文忍不住身子前傾:“我問你,我軍與袁軍若是決戰,孰強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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