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宋

第三十三章 武林(1/5)

    經曆了三天的豬肉漲價之後,西湖問政大會正式開始了。

    而因為杭州古稱武林,當今天子又是建炎天子,所以這次大會早在長達三日的東坡肉漲價風潮中便已得了個諢名,喚做建炎武林大會。

    但不管叫什麽名了,都不耽誤西湖一時人頭攢動,士民百姓踴躍至極,以至於始作俑者趙官家都有些驚愕。

    其實,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簡單到不言自明,那就是雖然南方地區頂尖士大夫迭出,可那隻是這些士大夫的個人成就,卻不耽誤自古以來南方作為一個整體就一直處於政治窪地,南方群體從地域上而言就天然處於政治劣勢。

    與之類似的,還有蜀地,而一江之隔的兩淮,政治地位就要高上很多。

    這種情況,從大宋建立開始就很明顯,彼時作為被征服的南方一開始就是統治者天然不信任的區域。等到了靖康之後,建炎天子首開問政風潮,大幅度讓渡皇權,宰執與六部九卿實權大大增加,公閣、秘閣成員的政治地位漸漸豎立,太學問政也已經成為國之重事,而南方依然因為遠離首都,跟這些事情無法搭邊,這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政治疏離感與政治饑渴感。

    與此同時,偏偏經曆了靖康之變後,兩河俱失,中原、關西、京東俱損,南方在國家內部的重要程度變相大幅度提升,而且國家還需要北伐,這就更需要南方的財力物力支持。

    這種情況下,矛盾也自然就出來了。

    而這個矛盾也正是南方士大夫群體漸漸跟失意道學、賦閑下野官員合流的一個基本背景……按照大家的理解,趙官家此番南下,就是為了化解這個矛盾的。

    所謂政治協商大會,就目前來看,無疑是仿照著太學問政這個成例搞出來的一個化解矛盾的好方法,最起碼形式走對了。反對派嘛,也是少數,大家本意上還是心向朝廷和陛下的,把江南抖一抖,團結起建製派,局麵還是大好的。

    話說,可能是因為江南十月小陽春的緣故,一場初冬小雨之後,非但沒有降溫,反而有些氣候和煦的感覺,這種時候,隨著大會正式召開,西湖畔的諸位熱情不免更加一籌。

    第一日的時候,很多都是集體上書,而這種集體上書卻很有意思的多以地域來劃分,通常是一個州郡內的宿老名士帶頭,而上書的形式也都文采飛揚的一整篇文章,但細細看內容,卻多是一些老生常談甚至於大同小異的東西。

    第一條一定是要趙官家親賢臣遠小人,接下來一定是要厚德載物,一定崇儉去奢,一定要廣開言路,一定要善待百姓,一定要兄友弟恭……

    這當然都是很正確的建議,但每當趙官家當麵認真問他們誰是賢臣誰是小人時,他們卻往往表現的一塌糊塗……最少一半以上的人是怯場的,當麵把文書交上去以後就在趙官家和三位相公跟前搖搖欲墜,一開口就口吃語塞;而即便是另一半能維持姿態回答問題的體麵人士,也多在說了幾個名聲比較好的大臣後變得顧左右而言他。

    開什麽玩笑?

    雖說南方因為加稅的事情對幾個當政的宰執都有怨氣,可你讓他們當著呂頤浩的麵說誰是小人,他們也真不敢,呂相公沒有隔夜仇這名頭,東南士民比中樞印象深刻的多!

    便是隔空說首相與樞相的不是,難道就行了?

    說尚書也不行啊!沒看到那個說尚書的侍郎直接被趙官家弄死了嗎?

    不如不說。

    至於崇儉去奢,趙官家細細去問,他們也支支吾吾,大概是覺得官家在東京挖魚塘那事太匪夷所思,他們又沒見過,所以未必是真的,但真要當麵這麽講,又不免尷尬。

    至於官家所穿的大紅袍子也是半舊的,那就更不好說啥了。

    談起寬刑仁恕,趙官家再問他們之前《刑統》具體修改的哪裏不到位?他們甚至不知道早在堯山之後,為了安撫老百姓,《刑統》就已經朝著寬恕這個角度大修過了。

    其他的也多如此,真看文章,大概就是寫的很棒,真問細則,往往是說不出幾句像樣的話來。

    不過,即便是對於這樣的文書,趙官家也多隻是一笑,然後便讓兩名一看便是富貴麵相的翰林學士出麵,堂而皇之的依禮認真收下文書,同時還會親自避席給對方賜下座位,乃是要這個帶頭之人在隨後的問政過程中‘以備谘詢’之意。

    除此之外,文章寫得格外好的,或者應答還算體麵的,一般還要問問有沒有功名出身?如果沒有,那自然會當場賜下一個同進士出身。舉薦的人物如果是就在江南的在野人物,還要發出‘赤心騎’去征召,邀請對方來現場奏對。

    且說,一開始的時候,隨行的三位相公裏,呂頤浩對這種事情是很不滿的,他就覺得這種環節沒啥意義,而李綱雖然沒有反對,但他沒反對隻是因為他政治起勢就來源於太學生伏闕,所以不好直接反對,實際上他對這些步入中年早已經朽掉的士大夫非常看不上,認為不如直接召一些年輕人以及知名士人來問。

    但很快,隨著這種形式主義大於實質內容的上書成為風潮後,李呂二人立即就意識到了趙官家這般作為的真正意義了——意義其實就在問政本身上麵。

    下麵這些士大夫,又不是什麽陰謀集團,看他們組團上書的模式就知道,還是根據地域組團,因為這年頭他們想串聯都無法越過地域這個限製,送上來的文書也多是和稀泥,明顯是中和了地域內部綜合立場的廢話……再加上他們本身都是儒家士大夫,又不大可能真因為那些賦稅導致什麽切身的經濟壓力,那哪來的那麽多怨氣?

    這個時候,趙官家來到杭州,對他們展示出一個態度,給予他們一定的政治待遇,本身就能夠達到拉攏和舒緩對立氣氛的目的。

    所以,即便是這種明顯形式主義的問政,也依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成功……很多人一輩子沒見過皇帝,也考不上進士,這次能代表一個州、一個軍,領著一群家鄉子弟見到趙官家,當麵提出意見,哪怕話都說不利索,卻依然還能從形式角度被接納,並得到禮遇,恐怕已經是人生巔峰了。

    而既然借著趙官家這個天子的肩膀到了人生巔峰,那麽自然要改變立場,成為標準的建製派,轉過身去,誰當他的麵說官家不好,那一定是要憤然辯駁的,誰要是說朝廷哪個策略不行,也一定要苦口婆心說出朝廷的難處,為朝廷大略進行辯解。

    到了第二日,哪怕是一開始沒有類似準備的地方州郡,也以及倉促聚集起來,推舉名士,並連夜寫好文書,代替地方行此方略……以完成這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就這樣,一連兩日,趙官家和三位相公幾乎是見完了兩浙路,大部分江南東路、福建路,少部分兩淮路的‘提案團’,很是滿足了相當一部分士大夫的虛榮心,也讓杭州城內的歌功頌德之聲漸漸明顯起來。

    似乎一場團結的大會將會勝利閉幕。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

    從第二日下午開始,就開始陸續出現了一些像模像樣的上書,很多真正想討論實際問題的人也隨之現身了。

    比如說之前的江陰文士蘇白、李韜二人就帶著一群常州年輕士子單獨上奏,寫了十幾條事情,全都是具體舉措。

    其中,建議集合東南海船,將‘禦營十萬眾’從滄州登陸,直取燕雲這種話,當然是典型的書生之見……真把禦營十萬大軍送到那地方,就是一個喪失後勤被圍殲的命運,蛙跳戰術也不可能跳這麽遠,何況東南方向已經很疲敝了,再強行征船說不得就會把海商逼成海盜。

    不過,關於在各地設立地方公閣,如三舍法那般層層傳遞,以廣開言路的法子,卻與趙玖來之前跟宰執們討論的條款不謀而合。

    故此,趙官家當即賜予二人同進士出身,並授予秘書郎職銜,要求二人聯合那些‘以備谘詢’的地方士大夫首領們,一起從東南開始,籌措此事。

    這件事情,進一步引爆了西湖畔的熱情。

    可就在大家準備繼續踴躍發言之時,當晚卻又有旨意傳出,官家已經連續兩日召見士大夫了,其餘商賈僧道,以及市井農工一直都沒有機會覲見,故此第三日、第四日,官家將暫停士大夫的覲見,轉而召見那些人……第五日再恢複問政。

    這個旨意,堂而皇之,也不好反對。

    然而,退休的許景衡許相公此時卻表達了一定的憂慮……他害怕僅僅再留下一天給士大夫,還空出兩天的閑期,再加上趙官家和氣的態度,很可能會使得一部分真正有怨氣的士大夫們趁機完成串聯的最後一步,在最後一天搞出真正的大新聞來。

    許相公的擔憂當然不無道理,可李、呂二位,外加趙官家似乎全然不在乎,那就沒辦法了。

    暫且不提許相公的憂慮,隻說接下來兩日,輪到僧道、商賈以及尋常百姓參與這次武林大會了,而他們的參與方式就與士大夫徹底不同了……僧道、商賈多是來花錢求皇家庇護的,所謂揚州那邊的成例嘛……而趙官家也樂的賣官鬻職,明碼交易。

    什麽東南禪宗五寺,什麽福建海商,或者家裏開窯廠的、做絲綢轉運的,甭管你是話頭禪還是閉口禪,甭管你是走南洋還是想走東洋,隻要給錢,萬事好商量。

    順帶著,這些來說話的豪商、僧道,也成為了‘以備谘詢’的人物,準備被納入地方公閣係統,成為光榮的體製人。

    至於前來覲見的尋常百姓,說實話,數量相對於那些士大夫、富商、僧道而言,就顯得格外稀少了,而且他們更多的是來告禦狀……誰和誰離婚,誰和誰爭產,誰覺得自家的誰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甚至還有人來密告哪裏有食菜魔教!

    對此,趙官家處置起來就更簡單了,全部轉給有司……也就是傳說中的相關部門。

    唯獨一個食菜魔教的告密,因為就盤踞在錢塘江對麵的蕭山,所以,上下無人敢怠慢,禦前班直統製官劉晏親率禦前赤心騎五百,連夜渡江,輕馳蕭山,乃是在第二日一早,便將那個食菜魔教首腦連著骨幹數十人給帶回了杭州。

    這一日,是十月最後一天,也是建炎武林大會的最後一日。

    人盡皆知,今日會不太平……不是因為那個食菜魔教的事情,而是因為正如許景衡之前憂慮的那般,之前兩日的空閑功夫,再加上已經熟悉了大會的運作方式,而且趙官家也終究展示出了一副‘明君姿態’,這些士大夫卻也是終於鼓起勇氣,完成了最後的、超越地域,以政治立場為核心的串聯。

    而這些串聯根本就是半公開的,那些江南名士各據酒樓,引經據典,聯名推舉,誰誰誰代替誰誰誰上書,不用楊沂中去查探,他們自己就嚷嚷的連西湖底下的鯉魚都知道了。

    果然,上午時分,沒過多久,趙官家很快就接到了一份很有意思的上書。

    “大赦?”

    西湖南岸、鳳凰山下的空地上,一身半舊紅袍的趙官家背山對湖而坐,使相呂頤浩作為一名在任的相公,直接在幾案左側陪坐,然後李綱、許景衡分左右領銜,數以百計的‘以備谘詢’的士大夫、富商、僧道各列左右,順著稍微有些起伏的山勢往下排座……此外,官家身後還有數名近臣,更有數百名禦前班直全副甲胄橫列如林,在外圍肅立……涇渭分明之餘也顯得頗有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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