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相憶烽火路(全集)

第17章 改觀(1/5)

    這一晚之後,這件事會在省城這些名流當中引起多少流言蜚語,會有多少人暗歎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蘇錦瑞已經全然不在意了。

    她原也可以不接邵表姨媽的招,不來陳公館這個聖誕派對;她原也可以裝聾作啞,待邵鴻愷與王欣瑤大喜之日才裝恍然大悟,做盡委屈狀。可她終究做不到,別的女子性子中是帶著一根刺,她卻是帶著一根鋼筋,無從妥協、寧折不彎。她學了十來年,一會兒學二姨太的裝模作樣,一會兒學表姨媽的八麵玲瓏,可她始終沒學到真諦,那真諦的方寸進退全在四個字——“委曲求全”。二姨太也好,表姨媽也罷,一生中輸贏全緣於此四字,做妻與做妾,從邁出第一步開始,就摻雜著迫不得已,藏著性子,壓著本心,處處盤算,錙銖必較,然後才從那妻妾的方寸之地中漸次地騰挪開,先吃盡苦頭,然後才談到一個“全”字。

    可蘇錦瑞不是她們,蘇錦瑞在這一晚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她血脈中流淌的對極致的偏好。這種偏好源自自己的生母蘇大太太,在她婚姻中的重要轉折階段,她其實是可以不用發瘋去死的,不過是丈夫納妾,不過是深情落空,哪裏需要病?哪裏需要瘋?哪裏需要深情錯付便如何如何?多少端莊禮儀、廉恥教養,教的都是女子如何去化多情為無情,化無情為利己。在老十三行最輝煌的年代裏,大行商家裏頭的正房太太,對這種事根本眉頭都不皺一個,別說隻是丈夫納一個妾,便是男人納了一打兒進門,天天對著滿院的鶯鶯燕燕、勾心鬥角,她們都能權當取樂、談笑風生。這些煎熬她們壓根兒就不放在眼底,她們能用折斷腳背去裹三寸金蓮那般的狠勁,來成就一個關於賢良主母的傳奇。

    問題在於,天底下的女子並非隻有一個模子,許多女人以為合該如此、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在另一些女人眼裏卻成了天塹難關,成了即使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終究有一日還得嘔出來的心頭血。比如蘇錦瑞的母親,她是幫丈夫納了妾,可事情沒有她以為的能習慣,痛苦也沒有她以為的能麻木。她執意不想活不是沒有緣由的,她沒法妥協,卻尋不到出路,所以她隻能一瓶一瓶地喝阿片酊,麻醉自己,任由軀殼枯萎死去。

    十餘年後,她的女兒做了性質相同的事,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大多數女子會選擇秘而不宣的委屈撕開來,寧可揮刀斷臂,掀起滿城風雨,也不願做那個默不作聲的大家閨秀。

    今晚之後,蘇錦瑞就如自己所說的那樣,跟邵鴻愷與邵家各走各路、毫無瓜葛。她以為自己事到臨頭會慌亂不舍,至少會心碎欲裂。可實際上當她轉身踏出陳家花園的時候,蘇錦瑞隻感覺腦子裏一片空白,整個軀幹就如燒幹的爐灶,空蕩蕩的,卻帶著如釋重負的輕,輕得仿佛世間萬物都飄搖起來,地上的硬石板軟成棉花,頭上的樹影枝丫團成一團,連夜晚的寒風都輕飄飄的,搔癢一般,吹拂過臉頰時,甚至令人想發笑。

    她開始真正意識到,從此刻開始,她與邵家母子曾設想過的幸福美滿終究成空,到頭來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形同陌路。

    無論承認與否,那都是一份深入骨髓的情誼,從身體中硬生生剝離,難怪整個人就如漏了大洞的布袋,連風吹過來都幾乎能穿通軀幹,引起尖銳的哨聲。

    蘇錦瑞太疲憊,腳下一崴,整個人“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她索性坐在地上,有些想笑,有些想哭,但無論笑或者哭都是不真實的,所有的情緒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選哪一個都不合適。

    就在此時,身後有男人飛快跑上來,彎下腰不由分說把她從地上拽起來,低聲歎了口氣,道:“別摔在這兒,陳公館隨時會有人出來,我扶你去那邊石凳上坐會兒。”

    蘇錦瑞茫然點頭,她好容易唱完一出大戲,可不能折在謝幕這兒。

    她攀著那人的胳膊勉強站好,抬起頭,發現那男子眉眼硬朗,她辨認了一會兒才看清,又是那個姓葉的家夥。

    葉棠。

    今晚的葉棠穿得總算有些講究,卻不是西裝革履,而是民國元年以後便頗為流行的灰呢直領中山裝,看起來幹練又有精氣神,加上他腰板兒直,比那些西式裝扮的紳士更有一番不同的器宇軒昂。蘇錦瑞以為認錯了人,眨了眨眼,不確定道:“葉,葉二哥?”

    “是我。”葉棠又歎口氣。

    “你怎麽在這兒?”

    “不在這兒,怎麽見識你的唇槍舌劍、威風凜凜?”

    他扶著蘇錦瑞走了幾步,兩人在岸邊的樹下石凳上坐了。蘇錦瑞動動腳,發覺崴得並不嚴重,正要試試自己站起來走動兩下,卻聽見葉棠道:“別亂動,等一下傷得更厲害。”

    “我家司機還在那邊等。”

    “你妹妹還沒出來,你去車裏也是等她,先坐會兒,等這股疼勁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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