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文學經典收藏館-豐收

第26章 星(6)(1/4)

    巴巴頭,萬萬歲;瓢雞頭,用槍斃!六月的太陽火一般地燃燒著。三個老頭子:四公公,李六伯伯,關胡子,坐在湖濱的一棵老楓樹底下吃煙,乘涼;並且談論著這半年來的一切新奇、動亂的時事。四公公,那個白胡髭的最老的老頭子,滿麵優煩,焦慮地,向那健壯的關胡子麻麻煩煩地問著,關胡子就告訴他那麽一個歌兒。“你上街回啦!總還有旁的消息吧?……”“沒有。”關胡子又說,一麵用手摸著他的胡髭。“不過,那姓黃的和陳燈籠的嫂子,聽說會在近天中……”“近天中?……唉!可憐的小夥子!天收人啊!那個女人還懷了小孩哩!……”四公公的頭顱低低地垂著,就像一隻被打傷了的鵝般的,他的聲音酸哽起來了。“總之,我們早就說了的:女人沒有頭發要變的,世界要變的哪!……”李六伯伯揉揉他的爛眼處,一副塗滿了灰塵的瘦弱的麵龐上,被汗珠子畫成了好幾道細細的溝紋。他想開口說一句什麽,但又被四公公的怨聲攔阻著。四公公是更加憂愁了,他不單是痛惜黃和梅春姐,他對於這樣的世界,實在是非常擔心的。七十多年來的變化,他已經瞧的不少了:前清時州官府尹的威勢,反正時的大炮與洋槍,南兵和北兵打,北兵和南兵拚,他都曾見過。可是經過像目前這般新奇的變化,他卻還是有生以來的頭一遭。一陣沸熱的南風,將地上的灰塵高揚了。大家將頭背向湖中,一片荒洲的青翠的蘆葦,如波濤般地搖晃著。四公公到底沉不住心中的悲哀了,他回頭來望著那油綠的田園,幾乎哭著,說:“你看啦!黃巢造反殺人八百萬,都沒聽說有這般冷靜!一個年輕些的人都瞧不見他們了!……”“將來還有冷靜的時候呢。”關胡子又老是那麽誇大的,像蠻懂得般的神氣,摸著他的胡髭。“將來會有有飯無人吃,有衣無人穿的日子來的啊!……”李六伯伯將他的爛眼睛睜開了;“我曉得!要等真命天子出來了,世界才得清平。民國隻有十八年零六個月,後年下半年就會太平的,就有真命天子來的!”“妖孽還多哩!”關胡子說。“是呀,今年就是掃清妖孽的年辰呀!……”李六伯伯的心中更象有把握般的說道,“明年就好了。後年,就更加清平!……”“後年?唉!……”四公公歎著,“我的骨頭一定要變成鼓槌子了。……想不到活七十多年還要遭一回這樣的殃啊!唉!……”世路艱難了——又有誰能走過呢?人心不古了——又有誰能挽回呢?像梅春姐和黃他們那樣的人,也許原有些是自己招惹來的吧,但,其他的呢?老頭子們和年輕的人們呢?一隻白色的狗,拖著長長的舌頭,喘息著從老遠奔來,在李六伯伯的跟前停住著。它的舌頭還沒有舐到李六伯伯的爛眼睛上,就被他兜頭一拳——擊得“汪!”的一聲飛逃了。

    二一切的事都像夢一般的。在一個陰暗的潮腐的小黑屋子裏,梅春姐摸著她的那大大的肚皮獨自個兒斜斜地躺了一個多月。一股極難堪的黴腐的臭氣,時時刻刻襲擊著她那昏痛的頭顱。一種孕婦的惡心的嘔吐,與胎兒的衝擊,使她的全身都不能夠支持地,連呼吸都現得艱難起來了。室外是一條狹窄的走廊,高高的圍牆遮蔽了天空和日月——烏黑地,陰森森地,像永遠埋在墳墓中般的。隻有一陣通通的腳步聲和刺刀鞘的劈拍聲來回地響著。一個胖得像母豬般的翻天鼻子的,凶殘的看守婦,一日三通地來臨視著梅春姐的飲食與起居。在走廊的兩旁的前方,是十餘間豬欄般的男囚室。與其說是懼怕著自家在這一次大變動中的惡運,倒不如說是掛慮黃與那胎兒的生命的為真。梅春姐鎮日地沉陷到一種深重的恐怖中了。大半年來的寶貴的,新鮮的生活的痕跡,就像那忍痛拔除的牙齒還留下著一個不可磨滅的牙根般的,深深地留在梅春姐的心裏了。是一幅很分明的著色的傷心的圖畫呢!她是怎樣地在那一夜被捉到這陰森的屋子裏來的,她又是怎樣地在走廊前和黃分別,黃的枯焦的顏色和堅強的慰語,其他的同來人的遭遇!這般的,尤其是一到了清晨——當號聲高鳴的時候,當兵丁們往來奔馳的時候,當那母豬般的看守婦拿皮鞭子來抽她的時候,這傷心的圖畫,就會更加明顯地開展在梅春姐的麵前;連頭連尾,半點都不曾遺忘掉。她的全身痙攣著!因此而更加證實了她的惡運,是怎樣不能避免地就要臨頭了。她暗中不能支持她自家地,微微地抖戰著,嗚咽著!……“唉!……也許,清晨吧!……夜間吧!……唉!我的天哪!……”然而,歸根結蒂,自家的厄運,到底還不是使梅春姐驚悸的主要原因。她的這大半年來不能遺忘的新的生活,她的那開始感到有了生命的,還不知道性別的可愛的胎兒,她的黃,他的星一般撩人的眼睛!……“唉!唉!……我的天哪!……”翻天鼻子的看守婦走來了,她用一根粗長的木棍,將梅春姐從夢幻中挑醒來。梅春姐就抱著她的大大的肚皮,蹣跚地移到窗門上。一種極難看的凶殘的臉相,一種汗臭和一種黴酸的氣味,深沉地脅迫與刺痛著梅春姐的身心!在往常,在這一個多月中,在無論怎樣的恐怖與沉痛的心情之下,當看守婦走來在她的身上發泄了那凶殘的,無名的責罵之後,梅春姐總還要小心陪笑地鼓著膽子問過一回關於男囚室的消息與黃的安全。雖然她明知道看守婦不會告訴她,或者是欺蒙了她,但她仍然不能不問。並且她在問前,還常常一定要戰栗了好幾回,一定等到了那也許是假的,也許是欺蒙她的安全的回答之後,她才敢自欺自慰地安睡著。這樣的,已經一個多月下來了!但,今天,還是怎麽的呢?還是看守婦的臉色過於凶殘呢?還是自家的心中過於驚悸呢?……當看守婦和她糾纏了許多時辰,又發泄了許多無名的氣憤而離開她的時候,梅春姐是始終不曾,也不敢開口問過黃來。一直等到看守婦快要走過走廊了的時候,她才突然地,像一把刀子刺在喉嚨中必須拔出來般的,嘶叫著:“媽媽……來呀!……”看守婦滿是氣憤地掉過那笨重的身軀,大踏步地回到窗前來了。她雙手插在腰間,牙齒咬著那臃腫的嘴唇,向梅春姐盯著:“什麽?……”鼓著膽子,戰栗地,嚅嚅地問道:“那,黃……黃?……”“還有黑呢!你媽的!……”看守婦冷冰冰地用鼻子哼著,唾了一口走開了!梅春姐在窗前又站了許多時辰,她的眼睛頻頻地發著黑。一種燃燒般的,焦心的懸念,一種恐怖與絕望的悲哀!“天哪!怎麽的呢?……還有沒有人呢?……”一陣通通的腳步聲和劈拍的刺刀鞘聲音響近來了。一個兵,一個髒汙的,汗淋淋的荷槍的漢子,向她貪婪地凝望著。梅春姐又鼓起她的膽子來,又戰栗地,嚅嚅地向這髒汙的兵問道:“老總!……”他走過來,他的眼睛牢牢射著梅春姐的臉。“請問你!……那邊,……男囚室,……一個黃,黃……”髒汙的兵用袖子將臉膛的汗珠抹去,他更進一步地靠到她的窗前。“你是她的什麽人啦?……”梅春姐有點兒口吃起來了:“是……同來的!……”“他嗎?……”那髒汙的兵說,“他,他們……”梅春姐戰栗了一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髒汙的兵的嘴唇,她驚心地等待著他的這句話的收尾。一種懸念的火焰,焦灼地燃燒起來!她想,他該會說:“他們好好地躺在那裏吧!……”但他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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