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完美的臨終(1/3)

    林菲很快就要死了——這是第十四次。

    她又一次咬下腐爛的蘋果。敗壞的果肉不出意外地感染了她的身體。女演員踩著人瀕死時蹣跚的腳步，盡力喊出臨終的台詞。

    “噫，人生隻當一場驚夢！雖然太遲，但惟獨現在我才醒覺，有幸得見萬物的煌煌富麗。”她的哀歎逐漸細弱下去。

    這時，一股煙霧卷著閃粉撲來，麵具人盛裝出現在舞台上。按照傳統，他們雖是一對魂靈，但隻會由一位演員裝扮。他的頭上蓋著兩副截然不同的麵具，一步步走向林菲。

    一張白色的羊臉朝著她：“哈！何人正懇求最鋒銳的箭簇？來，孩子，讓你貫通心房的熱血冷於空無的擁抱吧。”

    如同前十三次一樣，林菲熟練地拒絕了他。她撕裂耳膜的尖叫裏，滿藏著自己對這個角色的精準拿捏。聽到這聲慘呼，羊轉了個半圈，露出另一幅麵具——一張狼臉。

    “你盡掙紮，卻不會使臨終遲延片刻。”狼低吼著。

    “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年輕侍女！請憐憫我，你的四耳更能聽清我悲切的哀哭。”

    在場的觀眾似乎完全陶醉在林菲精彩的演出之中。連續殺人案件的怪物殺手的流言正在鄰近的城市裏肆虐散布，以死亡為主題的劇目能夠風靡也就不足為奇了。

    飾演怪物的程遠杉，俯視著半臥的女演員，誇張地亮出了一對木頭做的尖牙。林菲迎著慢慢靠近的狼牙亮出脖頸，然後拉動了縫在衣領處的機關。隨著台下一陣興奮的驚呼，紅色的綢帶迸射開來。觀眾們終於得償所願了。

    演員們拖著疲憊的身子爬上了車，準備開往靜海市。穹中不見半點星光，隻有一綹烏雲橫在半空。

    作品的導演，同時也是唯一的劇作家，王明又一次跟大家解釋，靜海市的票房一向很有保證。他跌跌撞撞地圍著跑車繞圈，手裏拎著他給自己的犒賞——程遠杉從市民那裏騙來的一瓶酒。

    夜色漸深，眾人中突然爆發了爭吵。程遠杉和於對劇情的編排提出了猛烈的質疑，整個故事非常的俗套：悲劇發生了，死亡要來了，女孩死掉了。王明爭辯，過於複雜的劇情隻會有損一場精心設計的死亡橋段。

    作為眾人之中年紀最輕的一員，林菲暗地裏同意王麟和於的法，但她識趣地沒有出聲。要不是跟著王明，她現在的處境肯定要糟糕百倍不止。由於王明在藝術創作上的獨斷專橫，已經有好幾個演員離開了劇團。他粗暴的態度，以及在劇作方麵顯而易見的平庸，劇團裏已經挺長時間沒有新麵孔加入了。因此，當劇團願意簽下林菲時，她由衷地覺得感恩。即使在將來，她要做的就是在舞台上一次次地死去。

    王明命令司機停下車，在一條道的旁邊度過這個不怎麽愉快的夜晚。他還在為剛才程遠杉和於的詰難感到痛心。這位酒意洶湧的藝術家拽出自己的鋪蓋，攤在車邊上最好的地方，然後把其他人的睡袋和床墊扔到高高的草叢裏。

    “忘恩負義的戲子，隻配睡在野地裏，”王明厲聲，“搞不好你們能撿回做人的禮節。”

    劇團的人們圍坐在篝火邊，低聲交換著各自的見聞。程遠杉和於環抱著彼此，沉入了夢鄉，口中還在喃喃念著他們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字。他們一直著，要是哪劇團停在了成都——一個富足又美麗的城市，他們就會結束演藝的生涯，在那裏撫養兒女長大。

    林菲往火堆挪近了一點，這樣一來，劈啪的火焰就能稍稍掩蓋她的旅伴們令人厭煩的鼾聲了。

    但是睡意依然不見蹤影。林菲躺在墊子上翻來覆去，腦子裏全是當她的領子噴出血紅的彩帶時，台下觀眾的臉孔。美麗少女死於自己真爛漫的本性——王明絞盡了腦汁，也隻能想出這種浮誇的情節而已，但也正是這樣殘酷的場麵，才能刺激到淺薄的觀眾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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