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哥舊事

一、黃七爺(1/3)

    民國十三年,春天。

    成都附近的金堂鎮的街口,有一個茶館。茶館的顯眼處,坐著一位額頭上帶著疤的中年人,臉上的皺紋在暗處放著光,手裏搓著一對尺寸蠻大的鑄鐵球,油黑錚亮。幾位茶客正喝茶,有一位起身,吆喝了一句:“老板,舵爺的茶錢,算我賬上!”

    那位中年人隻欠了欠身,說了聲“哪裏,你忙你的”。

    不一會兒,一大撥人吵吵嚷嚷地進了茶館。人們進來之後,前前後後地向中年人作揖,“舵爺”“七爺”“舵爺”“七爺”地叫著。

    中年人努努嘴:“坐。”回身喊了一嗓子,“老五,來一哈啥。”

    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也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招呼一幹人在一個角落坐下。嘰嘰咕咕說了一陣兒,精瘦的漢子回過身來,對舵爺說:“不中了,還是七爺您老來吧。”

    原來,這是一樁財產糾紛。一個寡婦帶一個遺腹子,族人說遺腹子不是他們王家的種,所以,寡婦名下的房產地契得交出來。

    舵爺靜靜地聽完雙方的陳訴,隻問了一句:“這孩子姓王嗎?”

    “是姓王。”

    “你們說他不是王家的種,可有真憑實據?”

    經過一陣兒沉默之後,族人中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我們懷疑……”

    “證據!”

    這一次,大家都沉默了。

    舵爺說:“家去吧。”

    寡婦拉著半大的兒子,給舵爺磕了一個響頭,走了。她的一幫族人也訕訕地走了。

    在不經意間,茶館的一角多了一個穿長衫的客人。他在茶桌上擺了兩個茶杯,斟滿了茶,茶杯旁還擺了兩支紅燭。這個姿態,源於袍哥的海底,是一種正式的聯絡方式,人稱切口,一般沒有急事,不會使用。

    精瘦的中年漢子走上前去,端起其中一個茶杯,就要一飲而盡。舵爺攔住了他。舵爺當然知道這是袍哥的切口,是有急事相求的意思,按規矩,是該接下。但舵爺發現來人袍褂幹淨,一點疲色也無,多半是成都過來的,而且從他的打扮來看,多半是個大堂口的人,有事就小不了。

    “來客可是成都仁字堂口的人?”

    “舵爺聖明。”

    “仁字堂口的老大,是我們的前輩,有事吩咐就好。”

    來客站起身來,走到舵爺身邊,“七爺,我這次來,是給楊督理辦事。”

    七爺站起身來,戲謔地來了一個有點不規則的立正敬禮:“長官好!”

    穿長衫的人馬上躬身施禮,“不敢不敢。”

    七爺放下手,“你知道,金堂小地方,以前楊督理的兵一直都是黑軍裝,這下冷不丁換了黃軍裝,我一時置辦不齊,我們這個營,還沒換裝呢。”

    “軍裝好說,我這次來,不是為的這個。”說罷,他附在舵爺耳朵邊兒,嘀咕了幾句。七爺的臉色沉了下來。

    川人不在幫的幾乎沒有。袍哥分清水和渾水兩種,清水在鄉,渾水在山。所謂在山,就是綠林土匪;而在鄉,就是正常的士農工商。但清水袍哥也有武裝。

    原來,袍哥屬於第三社會,在正常的上流和下層社會之外存在,類似於今天我們說的黑社會,但又不完全像。隨著清末以來統治力量的削弱,袍哥作為民間力量,越來越走強。而四川又是個移民社會,士紳勢力原本不強,宗法網絡不密,袍哥在官方統治力減弱的情況下,逐漸浮出水麵。辛亥的保路運動,讓袍哥正式走到了前台。清亡之後,無論上流還是下層,嗨袍哥,成為一個時尚。袍哥也成為在亂世整合全川社會的一個融合劑。無論士紳還是草民,無論官還是兵,都成了袍哥。盡管我們說,官還是官,民還是民,紳還是紳,匪還是匪,但大家有了一個可以交流的平台。上下左右,都有了溝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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