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說曆史:朝堂上的戲法

朋友圈,圈朋友

對於鄢烈山,我是未見其人先睹其文,因為他的文字而記住了這個人。這樣的事其實對我很難,因為我的習慣是,即使文字很好,也未見得會記住作者的名字,但鄢烈山是例外。原因是我對他這個姓特有感覺,中學的時候有個同學,也姓鄢,我這個白字大王,一上來就叫“蔫”,人家也認賬,大家從此老蔫長老蔫短,生把“鄢”篡改成了“蔫”。說實在的,我那位同學,性子的確蔫,但人很好,仗義。念白字的人有韌性,此番看到鄢烈山這個名字,還是忍不住想把“鄢”叫成“蔫”。 真的見到鄢烈山,發現此人還真的就是有點兒蔫。那是2005年,笑蜀這個媒體流竄犯,流竄到了廣州,被《南方周末》收留。我在香港訪學,悶得慌,出來廣州散心,主要是想好好吃上幾頓,事先通知笑蜀,請他安排。到了廣州,發現笑蜀背後站立一人,人瘦眼大,硬棍似的,笑蜀介紹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鄢烈山。我特俗地說了幾句久仰之類的話,然後一起去吃飯。飯桌上一堆媒體人,像唱戲一樣,老鄢卻蔫著,特想跟他多說點兒什麽,但一時間找不到話題。老鄢則不問,基本不言語,隻是十分注意地聽我們說,眼睛好像目不轉睛,看著他,我的眼睛裏直冒一個字:蔫。 那天單是誰買的,我已經忘記了,但看起來不很熱情的鄢烈山,將我後麵的事全安排好了,吃和住(當時根本沒打算玩),笑蜀這廝,躲了個幹淨,就這樣,跟鄢烈山算認識了。 後來交往多了起來,我去廣州機會多,幾乎每次都能見到他。無論在飯桌上混侃,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中演講,他總是在一旁默默地聽。開始的時候,聽得我心裏每每發毛,我知道自己這一桶底兒的水有多深,更知道老鄢的水平有多高,沒聽他講過,但總看過他的文字,六個字:幹淨,犀利,有勁。不是把人生看得很透,書讀得很多,同時很堅持自己信念的人,無論如何辦不來。有一年他的雜文獲茅盾文學獎,我真的因此而高看了這個獎,感覺文學圈兒的人不都是吃幹飯或者吃軟飯的了。再後來,好容易他來了一趟北京,電招我去見他,去了之後,才發現,飯局已經有人安排好了,我就跟著吃就行了,總算,到了我的地盤上,他的話多了一點兒,也有笑意了,不過,跟周圍人比起來,還是蔫。 以我這種筆法,寫老鄢很難,這老先生就像唱戲裏的老生,絕對正派的老生,挑大梁那種,看了叫好沒問題,做粉絲也不虧待自己,但想尋個錯,調侃幾句,還真就難。老鄢對人,乍一看一點兒都不熱情,但幫人卻幫得很到位,喜歡誰,也決不掛在嘴上,害得我攢了一肚子的讚美話,一個字都不敢跟他說,一張嘴,自己就覺得俗。自打我跟頂頭上司鬧翻,禍闖得全國人民都知道,每個月都有好些人把他們的冤屈想辦法告訴我,有些實在不像話,而且感覺不像是假的事,我就轉給老鄢,每次能幫,老鄢都會幫的,找個記者下去訪一訪。其實我也知道,即便身在像《南方周末》這樣的媒體,能做的事,也非常有限。每次轉給他,心裏都覺得不安,但老鄢從來沒有半句埋怨的話。我呢,也不好意思說兩句感謝的話,還是那個感覺,一說便俗。 這兩年,在媒體圈子裏混多了,朋友逐漸多了起來,凡是我的朋友,都是老鄢的朋友,高度重疊。沒辦法,味都是那個味,聞著就往一起湊。唯一的差距是,老鄢的人緣比我好,他的圈子比我大,大多了。基本上是我跟著沾光,很多70後、80後,隻要聽說我跟老鄢是哥們兒,二話不說,也算我是哥們兒了。 這麽樂於幫人的人,也有挨罵的時候,罵他的人,過去都是他幫過的朋友。最不幸的是,老鄢肚裏委屈,卻一句話也不想分辯——他不想讓另外一些人看笑話。 就這樣,老鄢還得蔫下去,蔫蔫地幫人,蔫蔫地寫文章,然而文章卻不蔫,隻要問世,就有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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