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吳歌(全兩冊)

第四十回 周山有夢(2/5)

    田貴妃的身子劇烈抖動著,人已失了常態。她仰天立了一瞬,忽然大叫了一聲:“蒼天!”竟是一頭向那殿角朱紅的柱子上撞去,砰的一聲,鮮血飛濺。

    阿琇心中駭極,她側目去看,卻見她已倒在血泊中,唯有那殷紅的鮮血飛濺在屏風上,染得仕女繡像斑斑血痕。

    阿琇深吸了口氣,說道:“出來吧。”

    羊獻容緩步從屏風後出來,一張麵上亦都是驚懼未定的神情。她俯身拾起田貴妃手中緊緊攥著的那塊繡帕,上麵又染上了新的血跡,她再抬頭望向阿琇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凜然:“娘娘所言是真的嗎,小皇子真……真的被皇後換去了?”

    “世上最能傷人的利器便是言辭,”阿琇疲憊地合上雙目,“是真是假又有什麽分別,隻要她信是真的,就足夠了。”

    羊獻容微笑,目中的眸光帶有鋒芒,她鄭重向阿琇盈盈拜倒:“我替曜郎謝過娘娘。”

    “你我到底姐妹一場,有句話我要送你,”阿琇的語調裏有幾分蒼涼,“抽身事外,莫要惹火燒身。”

    羊獻容詫異:“為什麽……”

    阿琇淡淡道:“你可以將這話傳給劉曜,便知其中含意。”

    田貴妃的死仿若隻是宮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波瀾,沒有太多的追思和哀悼,皇帝甚至沒有多問幾句她的死因,隻是將她追封為中後,草草安葬在宮外的金鏞城中。阿琇命人將皇帝賞賜的那套鳳冠霞帔賜給田氏,伴她下葬。

    中後,這是田貴妃一直想要的位置,可她至死也沒有坐上一天,唯有一身鳳袍伴她入土而眠。沒有人敢去指責皇帝的薄情,可能隻有阿琇才知道他心底到底有多厭惡田氏一族,一如他深深厭惡著呼延氏族人一樣。

    沒有哪個帝王身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願意忍受權臣的脅迫與置喙,縱然是再英明睿智的君主,也一樣深以為忌。對這一點田氏不能清醒,可生長在宮廷中見過朝堂數易其主的她卻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隻需抓住這一點,便可以讓田貴妃很快灰飛煙滅。

    本以為田氏一倒,就該劉曜掌權。可出人意料的事,劉曜自請去守中山。劉聰雖然驚詫,依然將他封作中山王,令他擇日赴藩。

    阿琇微笑著歎了口氣,抱過田貴妃留下的孩子,輕輕將他柔軟的小臉與自己貼近。木槿有一瞬以為她要留下這個孩子了,卻隻聽她輕聲道:“將小皇子送到擷芳齋去。”

    “娘娘,”木槿遲疑道,“別人搶都搶不到的福分,您何必要送走?”

    阿琇瞧著她輕笑道:“我們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哪還有時間再來撫養這個孩子?不若送到需要的人那裏去。”

    木槿側頭想了想:“娘娘已經扳倒了田貴妃,還有什麽未完的心願嗎?”

    阿琇望著殿中朱紅的立柱,昨日濺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竟連一點痕跡也無,她忽然問道:“你說有個熟識之人在太醫院為禦醫?”

    木槿抬頭道:“那是奴婢的哥哥。”

    阿琇的目光瞥向了她,隻聽木槿說道:“娘娘,奴婢和哥哥都曾受過湣帝大恩,隻恨無法報答。”她鼓起了勇氣,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阿琇溫和地凝視著她,卻有幾分動容:“你們當真決定如此?”

    木槿點了點頭:“隻要能報答大恩,奴婢兄妹願意這麽做。”

    阿琇的心裏抽搐了一下,合目歎息道:“阿鄴是我的弟弟,你的兄長也是你的親人。都是骨肉至親,何等關情。”

    木槿搖了搖頭:“哥哥說若不能這麽做,便要去刺殺皇帝。”

    阿琇終是點頭:“明日你喚他入殿來。”

    太極殿暮色微霞,殿外有烏鴉嘶聲鳴叫,一聲高一聲低,仿若拚盡全力。阿琇聽得不耐,皺眉道:“叫人來,將這些烏鴉都攆走。”李桓自是帶了幾個內侍爬上殿外的老樹,烏鴉撲棱了幾下翅膀,離了老樹枯枝,縱身卻在殿頂盤旋。她皺眉立在殿下,隻道:“怎連這點事也辦不好?”李桓一驚,趕忙命人去請鐵甲衛來。

    不多時,石勒便帶了兩三個人匆匆趕到。李桓皺眉低聲說明了旨意,石勒一怔,側身望去,隻見阿琇駐足在殿外,瑟瑟秋風吹起她的鬥篷,露出內裏天水碧色的裙裾一角。

    仰頭望去,隻見那四五隻老鴉竟是棲在殿頂的簷頭獸上。他低頭想了一瞬,忽然左袖微揚,那幾隻老鴉霍然飛了起來,可還沒有飛開幾步,卻頓時都跌落下來。宛如幾個濃濃的墨點,抹在了明黃的琉璃瓦上。在旁候著的幾個侍衛忙去撿下了老鴉,卻是連一點血跡也沒留下。

    石勒拱手對李桓道:“要是沒有別的差事,末將就先退下了。”

    阿琇一直在殿外駐足而立,此時忽然回過身來,卻道:“石將軍好俊的身手,這是袖箭?”

    “是影箭,”石勒躬身道,“李公公吩咐不可汙了大殿,故而末將用的是銀絲為箭,影若無形。”李桓留神瞧去,果然那幾隻斃命的老鴉身上都無血跡,隻有極用心看,才能看到腹上有很小的創口,果然是立刻斃命。他心下一凜,愈發對石勒多了幾分敬畏。隻聽阿琇卻漫不經心道:“影箭可以殺老鴉,也可以殺人吧?”

    石勒微有霽色,強捺道:“娘娘此言何意?”

    “無他,”阿琇施施然轉身回了殿中,隻飄下一句,“隻是敬佩將軍這樣身手,卻屈居小小侍衛統領。”

    第二日,阿琇便帶著木槿搬回了暉華殿。此時宮中的每個人都對阿琇變了神情,有的隻是恭敬,有的甚至謙卑,概莫過於敬畏她的權勢。

    唯有劉聰對她一如尋常的樣子,這些時日以來,每日裏下了朝,他便來她宮中小歇一會兒,有時是聽她撫琴一首,有時與她對弈一局,總是來去匆忙,卻也一日都未間歇過。

    見她搬回暉華殿,他隻問了一句:“怎的不在太極殿住下了?”

    “那裏總有股血腥味,”她右手剌伏,手撫在琴弦上,輕描淡寫道,“怎麽都擦不掉。”

    他神情淡淡的,信步走到她身旁:“你在彈什麽曲子?朕怎麽沒有聽過。”

    “胡笳十八拍。”她深吸了口氣,卻是勾指抹了一下宮弦,冷冷道,“陛下在宮中該是聽不到的。”

    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在匈奴時所作,曲有十八拍,最是淒涼婉轉,說的又是匈奴之事,如今宮中怎會演奏。

    劉聰沉默片刻,麵色已是不佳。

    阿琇忽然輕聲唱道: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她的歌聲輕柔婉轉,恰與琴音交融,卻是別有一番悲愴情致。木槿在旁聽著,眼眶不覺紅了,卻不敢偷偷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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